风声呜咽,裹挟着尘土与绝望,扑面而来。
赵咸鱼的脚步踏在龟裂如蛛网的田垄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百姓破碎的心上。
哭声最密集处,正是村口那棵枯死的百年老槐树下,里正铁牛的家门口。
她一眼就看到了跪在田埂上的陈阿婆,老人枯槁的身躯如同一截被烈日抽干了水分的朽木。
赵咸鱼冲过去,半跪下来,轻轻握住老人冰冷的手。
那手背上的皮肤,薄得像纸,布满了深褐色的老人斑。
“阿婆……”赵咸鱼的声音沙哑。
陈阿婆浑浊的眼睛缓缓转向她,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两道深深的沟壑。
她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气音:“公主殿下……老婆子没用,没守住……您说过的,神稻是活的……可这地,连野草都不肯长了……”
一句话,如重锤砸在赵咸鱼心口。
她指尖拂过老人干裂的手背,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焦土。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是她儿时奔跑的乐园。
可现在,它死了。
“不,它没死。”赵咸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道奇异的血色纹路,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印记,此刻正隐隐发烫。
悲恸与不甘交织,心头热血翻涌,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掌纹沁出,滴落在脚下的焦土之中。
就在血珠渗入泥土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片龟裂的焦田毫无征兆地轰然一震,仿佛沉睡千年的地龙猛地翻身。
以赵咸鱼为中心,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光晕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龟裂的缝隙中,竟有微弱的绿意破土而出!
众人惊骇的哭声戛然而止,呆滞地望着这神迹般的一幕。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铁牛家院墙上那张盖着玉玺朱印的诏书。
那上面“永禁私种”四个大字,是用最严厉的朱漆写就,如一道血色的催命符,镇压着整个清河县的生机。
此刻,那朱漆竟如干涸的血痂一般,片片剥落,簌簌而下。
诏书脱落,露出了底下斑驳的土墙,以及墙上两个早已褪色的稚嫩涂鸦——那是两个小小的手印,一左一右,并排按在一起。
一个属于她,另一个,属于二十年前那个总跟在她身后,憨笑着喊她“咸鱼姐姐”的铁牛。
京城,户部密室。
烛火幽微,映照着王承业俊美却冰冷的面容。
他指尖修长,缓缓展开一卷古旧的《清河地脉图》。
地图之上,山川河流皆为墨线,唯有一条贯穿清河全境的主脉,被人用朱砂标注了四个字——灵脉已死。
“公主殿下,你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救不活一条被朝廷亲手封印的龙气。”他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讥笑。
这清河县的龙气,正是他献计,由当今圣上亲自下令斩断的。
断了此地生机,那群贱民才会彻底断了念想,乖乖迁徙,为他的大计让路。
然而,他话音未落,案头一份刚刚签署完毕,墨迹未干的奏报——正是那份“清河禁耕令”——突然无火自燃!
幽蓝的火焰一闪而过,奏报瞬间化为一捧灰烬。
诡异的是,那灰烬并未散去,而是在空中缓缓凝聚,最终聚成一粒饱满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稻穗,悬浮在他眼前,仿佛无声的嘲讽。
王承业的笑容僵在脸上,瞳孔骤然收缩。
清河县,田埂之上。
“不许动我们的禾苗!不许动!”春禾张开双臂,像母鸡护崽一般死死护住身后那几株奇迹般吐穗的稻苗。
她身后,是手持锄头的官兵,面目狰狞。
“滚开!违抗诏令,格杀勿论!”官兵首领厉声喝道,手中的犁头毫不留情地挥下。
“噗嗤”一声,犁刃划过春禾的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她单薄的衣衫。
“春禾!”赵咸鱼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春禾。
她来不及多想,撕开自己的衣襟,用力按在春禾背后的伤口上,试图为她止血。
她的血,混合着春禾的血,一滴滴落在干涸的田埂上,渗入旁边的灌溉渠。
就在这时,那条断流数年、渠底早已被晒得开裂的灌溉渠,竟从源头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
下一刻,一股清澈的泉水汹涌而出,瞬间注满了整个河道!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清泉之中,竟浮现出无数米粒大小的金色光点,细看之下,赫然是一颗颗金色的稻种!
清泉载着金色的希望,顺着纵横交错的河道,奔流向整个清河县。
它们流过村庄,流过田野,最终,在每一户绝望的百姓窗前,都留下了一捧闪闪发光的金色稻种。
天机阁顶,观星台上。
凤玦一袭白衣,手持星盘,眉头紧锁。
他收到的最新星图显示,清河县的地脉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复苏。
他将清河地脉图与永安皇城的堪舆图并排放在一起,一个惊人的发现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倒置的莲花阵……”他喃喃自语,“清河为根,皇城为花。这……这怎么可能?”
阵法显示,赵咸鱼在清河县每救活一寸土地,每救活一个百姓,那死去的地脉就会多生出一条无形的根系,跨越千里,深深扎进永安皇城的龙脉之中!
“王承业……你这个蠢货!”凤玦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你以为自己掘的是公主的坟墓,却不知,你亲手为她筑起了一座汲取国运的祭台!”
他目光一瞥,突然注意到从随从带回的情报中,飘出的一缕香灰。
他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脸色瞬间大变。
这味道……赫然掺杂着二十年前,王家祖坟被盗时遗失的龙骨粉!
是夜,三更。
御史台大夫钟正言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他颤抖着双手,展开连夜写就的弹劾奏章。
奏章直指长公主赵咸鱼在清河县妖言惑众,私行巫蛊之术,罪当滔天。
然而,当他蘸饱浓墨,准备落下最后一笔时,奏章上那早已写好的“妖术惑众”四个字,竟在他眼前,被一层淡淡的金光覆盖。
金光散去,那四个字,赫然变成了——“金雨济苍生”!
“鬼……鬼啊!”钟正言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狼毫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那声音不似风吹,倒像是无边无际的稻浪在翻滚。
他心惊肉跳地凑到窗边,朝着远处的田野望去。
月光之下,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金色稻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抽穗,微风拂过,金色的稻浪此起彼伏。
而就在那片广袤的稻田中央,无数稻穗竟自行排列,组成了四个巨大而清晰的字样——
咸鱼当家。
钟正言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被尘封了二十年的画面。
那年也是大饥荒,饿殍遍地,还是个孩子的他,亲眼看到那位被先帝厌弃、自己都食不果腹的小公主,从怀里掏出半块烤得焦黑的土豆,塞进了一个比她还小,饿得奄奄一息的男孩手里。
那个男孩,正是如今权倾朝野的户部尚书,王承业。
钟正言瘫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官服。
他知道,天要变了。
这死寂了二十年的清河县,因一个女人的归来,降下了神迹。
可神迹之后,是福是祸?
这满地的金稻,是苍生的活路,还是朝廷的催命符?
百姓们手捧着天赐的稻种,却依旧头顶着帝国的律法,他们敢种吗?
谁,又敢为这逆天而行的神迹,立下足以传世的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