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第一次“显圣”
篱笆门外的风裹着腥甜的煞气撞过来,陈安站在三重铁栓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门内是他守了三年的小院,篱笆上的牵牛花还沾着晨露,陶瓮里的腌菜正泛着酸香;门外却是洪荒最暴烈的战场——帝俊足下金莲虚影如破碎的琉璃,每道裂痕都渗出暗金神芒;
帝江展开的骨翼掀起空间乱流,将百里焦土撕成悬浮的碎石;共工的蟒尾刚扫过地面,沸腾的地火岩浆便凝成赤红的悬河,烧得空气滋滋作响。
“吱呀——”
第一声铁栓松开的脆响,像根细针戳破了凝固的死寂。陈安喉结滚动,粗布短打下的脊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他能感觉到背后小院内,老槐树的枝桠正轻轻摇晃,仿佛在替他攥紧最后一丝勇气。第二声、第三声铁栓坠落的闷响连作一线,他猛地抬臂,手掌按上斑驳的门板——
“轰!”
半扇木门被撞开,陈安赤足迈出的瞬间,时间与空间同时发出哀鸣。
那三重铸着镇邪符文的铁栓坠地时,竟带起了一阵金铁交鸣的余韵。缠在铁条上的野葛藤被扯断,打着旋儿砸进泥里,碎响如九霄惊雷劈入战场的喧嚣。
陈安低头,看见自己的赤脚正踩在“安全区”的边缘——那是帝俊以河图洛书布下的护界,焦土上浮动着淡银色的屏障,本是用来隔绝妖文煞气的侵蚀。
可此刻,他的脚印却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足底泛起的四象灵光比晨雾更柔,却比精钢更利,所过之处,焦土裂痕被温柔抚平,龟裂的纹路里竟钻出几星新绿的草芽。帝俊布下的护界没有碎裂,反而像春雪遇阳般融成了更温润的光流,顺着他的脚印向四面八方漫开。
这一瞬,天地失声。
帝俊掌中托着的河图洛书突然暗了下去,原本流转的赤金龟甲纹路如同被冻住的星河。他脚下那朵支撑着圣威的金莲虚影“咔嚓”一声,裂开蛛网般的细纹,每一道都渗出暗金色的神血。太一扣在混沌钟上的手指青筋暴起,钟身上浮动的音刃本已蓄势待发,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嗡鸣着悬在半空,连半分音波都散不出来。
另一侧,帝江展开的骨翼猛地一滞。这位掌控空间的祖巫肩头虬筋暴突,骨翼上的鳞片因过度紧绷而倒竖,竟与空气摩擦出细碎的火星。共工的蟒尾原本正卷着岩浆横扫,此刻那赤红的岩浆悬在半空,凝成一条沸腾的匹链,坠落的火星在离地面三尺处灼出焦黑的圆斑。后土素手引动的黄泉浊浪更诡异——本该奔涌的阴水在半途凝固,化作千万条玄冰坠链,链身还倒映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
不止是祖巫与妖皇。篱笆外的三百妖神齐刷刷伏在地上,龙族的鳞片抠进青岩,凤族的尾羽扫落满地金羽,连最桀骜的九婴都蜷起九颗头颅,将毒牙深深扎进自己的臂膀。十二祖巫脚下的煞气云团剧烈翻涌,盘古殿的虚影在其中明灭,像是随时会被碾碎的琉璃灯盏。
陈安能感觉到,有无数道目光正穿透焦土、穿透空间,钉在他的后背上。那是帝俊审视蝼蚁般的冷傲,是帝江嗅到同源气息的警惕,是共工被冒犯的暴怒,也是后土对未知的凝重。他的冷汗顺着脊椎滑进粗布衣襟,将布料浸得透湿,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动摇,都会让背后小院里的老妇、稚子,还有那亩种了十年稻子的田,尽数化为飞灰。
他强迫自己转动脖颈,眼尾扫过那片翻涌的妖云。
帝俊的玄袍无风自动,云纹在袖口凝成旋涡,显然是在强行压制情绪。这位天帝的金瞳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不是愤怒,而是震惊。他看清了陈安脚底流转的灵光,那分明是四象归位的征兆,是洪荒最古老的守护之力,却从一个凡人躯壳里迸发出来。更让他心悸的是,陈安的目光太过平静,平静得像在看自家院门口的野狗,而非足以撼动三界的圣威对峙。
帝江的骨翼抖得更厉害了。他能清晰嗅到陈安身上的气息——不是先天神魔的鸿蒙气,不是后天修士的丹火气,而是……人族的气。纯净、微弱,却带着一股子“认死理”的韧劲,像极了开天辟地时,盘古用来撑天的那截不周山。这位祖巫忽然想起,三千年前人族初生时,他也曾见过这样的气息,只是那时的人族连巫术都学不会,如今竟有人能凭凡躯引动四象?
共工的蟒尾猛地一甩,悬在半空的岩浆泼洒下来,却在触及陈安衣角的刹那化作漫天火星。他盯着陈安破了个洞的裤脚,突然想起昨日被掀翻的祭坛——那些跪拜的巫民身上,也有这种让血脉躁动的气息。原来人族的气运,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凝成了这样一个人形的“显圣”。
山风卷着陈安鬓角的乱发,掠过他晒得黝黑的脸颊。他能尝到唇间的咸涩,那是冷汗的味道;能感觉到足底传来的刺痛,那是灵光与大地共鸣的反噬。可他依旧站着,身后小院的篱笆门还在轻轻摇晃,“嘎吱”声像极了老家门轴的吱呀,又像天道在缓缓绞紧所有人的神魂。
不知过了多久,帝俊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你……是谁?”
陈安没有回头。他望着院角那株老槐树,望着树杈上挂着的竹编鸟笼——那是隔壁阿婆送给他孙儿的。他听见笼中的画眉扑棱着翅膀,听见灶房里的水壶开始鸣笛,听见小孙子在屋里喊“爷爷”——这些声音如此真实,比任何圣威都更有力量。
“陈安。”他说,声音沙哑却坚定,“种地的陈安。”
话音落下的瞬间,脚下四象灵光骤然大盛。淡银屏障彻底融入焦土,那些龟裂的沟壑里,青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转眼便铺成一片新绿。篱笆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洪荒的喧嚣与杀意,重新关在了外面。
而门内,老槐树下,陈安弯腰拾起脚边的铁栓,轻轻擦去上面的泥渍。
他要把它重新挂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