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月禾坐上开往京市的火车时,千里之外的京市,
某军区大院深处,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顾家。
二楼朝南的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
顾云泽半靠在床上,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薄唇毫无血色,漆黑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片青色的阴影。
他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每咳一下,他那瘦削的肩膀就剧烈地颤抖一下,
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像一件精美的瓷器,似乎随时都会碎裂。
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端着药碗走进来,满脸心疼。
“小泽啊,快,把药喝了。刘医生说了,你这病不能再拖了。
”她是顾家的老保姆,陈妈,从小看着顾云泽长大。
顾云泽闻到那苦涩的药味,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咳得更厉害了。
“咳咳……陈妈……我不想喝……太苦了……”他的声音沙哑虚弱,
带着一丝病态的依赖和委屈。
“我的小祖宗哎,良药苦口啊!”陈妈把药碗放在床头,
给他背后垫了个枕头,“不喝药,病怎么能好?你都咳了快半个月了,
再这样下去,身子骨都要垮了!”
顾云泽虚弱地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好不了了……咳咳……就这样吧……”
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得陈妈心都碎了,眼圈一红,差点掉下泪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打扮得十分体面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岁左右、满脸骄横的青年。
正是顾云泽的继母王秀莲,和她的儿子顾强。
“哎哟,这药味,真是熏死人了!”王秀莲一进门就夸张地用手扇着鼻子,
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嫌恶,“我说云泽啊,你这都病了多久了,
怎么一点好转都没有?请了那么多医生,吃了那么多药,
钱花得跟流水似的,我看你这病是好不了了吧?”
她的话,尖酸刻薄,哪有半点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顾强更是幸灾乐祸地看着床上的顾云泽,
嗤笑道:“妈,我看他就是装的!想赖在家里不出门,逃避下乡!
现在政策下来了,我们大院里这么多适龄青年,都响应号召,
准备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就他,天天躺在床上装死!”
顾云泽听到“下乡”两个字,睫毛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蓄满了水汽,看起来楚楚可怜:
“我……我没有装……咳咳咳……我是真的难受……”
他一边说,一边咳得更厉害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陈妈看不下去了,挡在床前,对王秀莲说:“夫人,少爷病得这么重,
您就少说两句吧!”
“我少说两句?”王秀莲眼睛一瞪,“陈妈,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是我们顾家的事,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份吗?我看就是你,
天天把他当祖宗一样伺候着,才把他惯出这一身臭毛病!”
她说着,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顾云泽,冷笑道:“云泽,
你也别装了。我跟你爸商量过了,你这病在京市养不好,不如换个环境。
正好,东北那边有个农场,空气好,环境也清静,最适合养病了。
我已经给你报上名了,下个星期就走。”
下放东北农场!
那地方天寒地冻,条件艰苦,他这“病弱”的身体去了,
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顾云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他抓住床沿,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绝望。
“不……我不要去……咳咳咳……妈,你不能这么对我……”他哀求着,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那模样,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王秀莲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却充满了快意。
总算要把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给弄走了!
“这可由不得你!”王秀莲冷哼一声,“你爸已经同意了!这是为了你好!”
说完,她拉着顾强,趾高气扬地走了。
房门关上,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陈妈看着床上哭得泣不成声的顾云泽,心疼地抹着眼泪:
“小泽啊,你别哭,别哭啊……我去求老爷!老爷子最疼你了,
他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顾云泽还在低声地抽泣,身体一耸一耸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脆弱和绝望。
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然后,他端起床头那碗已经半凉的药,一口气喝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苦涩的药汁,仿佛只是白开水。
陈妈都看呆了:“小……小泽,你……”
顾云泽放下药碗,看着陈妈,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与他“病弱”形象截然不符的、冰冷而又玩味的笑容。
“陈妈,”他的声音,不再是刚才的虚弱沙哑,而是恢复了清朗,只是带着一丝丝的凉意,“鱼儿,上钩了。”
陈妈愣在原地,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顾云泽靠回枕头上,眼神幽深地看着窗帘的方向,
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布料,看到外面的世界。
半个月前,他无意中听到王秀莲和顾强的谈话,
知道他们想趁着这次下乡的机会,把他弄走。
于是,他便将计就计,给自己导演了这么一出“重病”的戏码。
他吃的药,都是些不伤身但能让他看起来面色惨白、体虚乏力的东西。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已经病入膏肓,不堪一击。
他就是要让王秀莲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得意忘形,从而露出更多的马脚。
至于下放农场?
他怎么可能去。
在王秀莲去给他报名的那一刻,他的计划,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对了,陈妈,”顾云泽像是想起了什么,懒洋洋地问,
“爷爷前几天说的,我那个从乡下来的……未婚妻,什么时候到?”
“好像……就是这两天吧。”陈妈呆呆地回答。
“哦?”顾云泽的嘴角,笑意更深了。
一个恶毒的继母,一个愚蠢的父亲,一群虎视眈眈的亲戚。
现在,又多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来自乡下的“新娘”。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闭上眼睛,手指在背面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风暴,即将来临。
而他,早已布好了局,只等着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踏入他精心准备的舞台。
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