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齿轮的试制，在全厂的关注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苏月禾亲自监督，孙德海带着最得力的徒弟们亲手操作，每一个步骤都严格得近乎苛刻。
王奎和赵三等人，则像两只盘旋在腐肉上的秃鹫，时刻“关心”着进度，脸上的幸灾乐祸几乎掩饰不住。
三天后，第一批试制品出炉了。
从外观上看，这些齿轮泛着漂亮的金属光泽，尺寸精准，工艺精湛，简直可以当成艺术品。
工人们发出一阵阵惊叹。
“太漂亮了！这手艺，比咱们以前做的强多了！”
“不愧是苏顾问亲自设计的，就是不一样！”
王奎的心沉了下去。
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
用那种劣质钢，就算加工得再好，经过热处理后也应该会出现裂纹或者形变才对！
怎么会……完美无缺？
他不信邪，拿起一个齿轮，用随身携带的小锉刀，在齿轮的非工作面上用力划了一下。
按照他的预想，劣质的低碳钢硬度不足，应该会留下一道清晰的划痕。
然而，锉刀划过，只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尖啸，火星四溅。
那个齿轮表面，却连一道白印子都没留下！
王奎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不可能！
这硬度……这绝对是经过完美淬火的优质45号钢！
可他明明亲眼看着仓库那边把材料换了！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苏月禾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主任，对这批产品的质量，还满意吗？”
王奎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对上苏月禾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满……满意！太满意了！苏顾问您真是神了！”
“既然满意，那就进行下一步吧。”
苏月禾语气平淡，“上机测试。”
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开始。
测试地点，选在了工厂中心的一块空地上，全厂的工人都闻讯赶来围观。
一台经过改造的测试机床被推了上来。
顾云泽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椅子，殷勤地让苏月禾坐下，自己则像个忠心的侍卫，站在她身后，还体贴地为她撑开一把伞，挡住头顶火辣的太阳。
那病弱又矜贵的样子，和周围热火朝天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所有人都觉得，苏顾问的男人，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李建业也来了。
他背着手，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脸色阴沉。
王奎已经把刚才的发现悄悄告诉了他，他同样震惊和不解，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他就不信，这里面没有猫腻！
测试开始了。
孙德海亲自将一个新齿轮安装到机床上。
随着电闸合上，机器开始运转，速度从慢到快，逐渐达到设计的最高转速。
整个过程平稳、顺畅，只听到轻微的、富有韵律的“嗡嗡”声。
围观的工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成功了！成功了！”
“噪音比以前小了一大半！太牛了！”
李建业的脸色越来越黑。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发生了。
当测试进行到第十个齿轮时，随着转速的提升，机床突然发出“咔”的一声刺耳异响！
紧接着，整个机器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孙德海脸色大变，立刻就要去拉电闸。
“等一下！”
苏月禾突然开口，制止了他。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苏月禾站起身，走到震动的机床前，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机床的外壳上。
她的眼眸微阖，强大的电磁感应瞬间展开，笼罩了整个机床。
内部每一个零件的震动频率，每一丝能量的流动，都清晰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个作为“样品”的齿轮，正在高速旋转中断裂。
原因，正是材料不合格。
找到了。
苏月禾睁开眼，眸光冷冽。
她转头，看向人群中脸色发白的王奎。
“王主任，麻烦你，去仓库把我们这批试制品剩下的那几个样品拿过来。”
她特意加重了“样品”两个字。
王奎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跑向仓库。
很快，他抱着一个纸箱跑了回来。
苏月禾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纸箱。
里面装着五个一模一样的齿轮。
她拿起其中一个，递给孙德海。
“孙师傅，换上这个，继续测试。”
孙德海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机器重新启动。
这一次，直到测试结束，机床都运行得无比平稳，再没有出现任何异响。
工人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刚才那个怎么就坏了？”
“是啊，明明长得一样啊！”
李建业看准时机，立刻站了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大声说道：“同志们！大家看到了吗？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指着那批新齿轮，声音里充满了煽动性。
“苏顾问的技术，我们不否认。但是！技术再好，也得脚踏实地！为了追求所谓的‘革新’，不顾品控，导致产品质量参差不齐！十个里面就有一个是残次品！这样的产品要是装到机器上，卖到全国去，丢的是谁的脸？是我们整个红星厂的脸！”
他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瞬间让一些原本还在兴奋的工人冷静了下来，露出了思索和怀疑的神情。
是啊，合格率这么低，确实是个大问题。
李建业见状，心中暗喜，准备再加一把火。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慢悠悠的、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是顾云泽。
他扶着椅子扶手，缓缓站起身，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好奇。
“李副厂长，您说得真好。您对这批产品的质量问题，似乎非常笃定，好像……您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一样。”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建业的心脏猛地一跳。
“你……你胡说什么！”
顾云泽笑了笑，那笑容纯良无害，说出的话却像刀子。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刚才苏顾问特意要王奎主任去拿‘样品’，而王主任拿回来的箱子里，恰好就有一个会坏掉的齿轮，其他的却都完好无损呢？这也太巧了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脸色惨白的王奎身上。
王奎吓得腿都软了。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随便拿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月禾，终于开口了。
她拿起那个坏掉的齿轮，和旁边一个完好的齿轮，并排放在桌子上。
“这两个齿轮，从设计到加工，工艺完全一样。唯一的区别，在材料上。”
她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个完好的，是用标准的45号钢制造的。而这个坏掉的……”
她顿了顿，目光如利剑般，直刺李建业。
“它的金相组织，它的碳含量，都表明，它根本不是45号钢，而是一种价格只有其三分之一的、被淘汰的劣质低碳钢。”
全场哗然！
“什么？用劣质钢代替好钢？”
“这是谁干的？这不是坑人吗！”
苏月禾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她走到那两个并排的箱子前，一个装着合格品，一个装着刚才王奎拿来的“样品”。
她指着“样品箱”，淡淡地说道：
“孙师傅，麻烦你，把仓库里剩下的所有4-b编号批次的钢材，全都拉到这里来。”
孙德海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带人去了。
李建业和王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有种预感，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正在变成一个绞索，套向自己的脖子。
顾云泽走到苏月禾身边，低声笑道：“戏台子已经搭好了，演员也已就位。我的女王，请开始您的表演。”
苏月禾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