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日将尽之时,定国公府请的官媒,带着丰厚的纳采礼,正式登上了永宁侯府的门。礼物规制远超寻常,足见定国公府对这门亲事的看重。永宁侯林烨与老夫人、柳氏接待了媒人,双方言笑晏晏,交换了庚帖,算是初步定下了婚约。
消息传出,京城皆知,永宁侯府三小姐林薇明,已是板上钉钉的定国公府未来世子夫人。侯府门前车马再次络绎不绝,多是前来道喜或拉关系的。
然而,这喜庆的气氛尚未持续几日,定国公府便派人来传话,道是家中几位听闻喜讯的旁亲长辈近日抵京,想请林三小姐过府一叙,也好认认亲。
老夫人和柳氏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这是准婆家新一轮的,也是更接近核心的考验来了。这些“旁亲长辈”,恐怕没那么好应付。
陈三奶奶,定国公府旁支的一位婶母,被推出来打头阵,带着两个女儿抵达京城。
果然,薇明依约再次踏入定国公府时,花厅内除了笑容亲切的定国公夫人,还多了几位面生的女眷。为首的一位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褙子的中年妇人,面容尚可,但眼神略显挑剔,正是定国公一位隔了房的堂弟媳,人称陈三奶奶。她身旁还跟着两个年纪与薇明相仿的女儿,一个穿着桃红,眼神灵动带着打量,一个穿着葱绿,略显羞怯。
“薇明来了,快过来。”定国公夫人笑着招手,为她引见,“这是你三婶母,这两位是堂妹,婉清、婉静。”
薇明上前,依礼一一拜见,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陈三奶奶上下打量着薇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哎哟,这就是薇明丫头吧?果然是好模样,好气度,怪不得能入了我们世子的眼。听说……侯府如今是你帮着管家?真是能干啊!”
她这话听着是夸,实则带着探究,隐隐有质疑侯府让庶女掌家的意味。
薇明神色不变,谦逊道:“三婶母谬赞了。家中祖母、母亲主持中馈,薇明不过是从旁协助,学着打理些琐事,不敢言能。”
定国公夫人但笑不语,只端着茶盏轻轻吹着。
陈三奶奶又笑道:“女孩子家学些理家是好事。不过啊,我们这样的人家,规矩多,亲戚故旧也多,迎来送往的,光是记人就要费好些功夫。不像一些小门小户,关系简单。”她说着,目光扫过自己两个女儿,“像我们婉清、婉静,自小就跟在我身边,各家夫人小姐都认得差不多了。”
这是在暗指侯府门第不如国公府,担心薇明见识不够,撑不起场面。
穿着桃红的陈婉清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天真,却绵里藏针:“是呀,林姐姐,前儿个吏部王尚书家老夫人做寿,席面上的规矩可多了,连用什么器皿,行什么礼都有讲究,错一点都要被人笑话呢!林姐姐平日里参加这样的宴席多吗?”
薇明心中了然,这是要考校她的见识和应对。她微微一笑,语气平和:“王老夫人是信佛之人,最是慈悲宽和。她老人家做寿,讲究的是心诚和热闹,倒不曾听闻在器皿礼仪上过于苛责。倒是去岁安国公太夫人寿宴,因太夫人出身江南,席面倒是精致婉约,别有一番风味。”
她不仅化解了对方关于“规矩多”的暗示,更点出自己并非毫无见识,连安国公太夫人的喜好都知晓,从容地将话题引开。
定国公夫人眼中笑意深了些。
陈三奶奶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们世子可是国公府嫡脉独苗,肩上的担子重着呢。这未来的世子夫人,不仅要理家,更要懂得体贴夫君,为他分忧。听闻林侧妃在二皇子府有孕,侯府近来想必也忙碌,薇明丫头还要分心管家,真是辛苦了。”
这话更毒,看似关心,实则暗示薇明娘家事多,未来可能无法全心辅佐夫君,甚至可能因皇子府的事给国公府带来麻烦。
薇明抬眼,目光清正,看向定国公夫人,语气诚挚却又不卑不亢:“夫人明鉴,天家之事,臣子唯有忠心侍奉,祈愿皇嗣安康。薇明在家中,亦只知恪守本分,尽心尽力为祖母、母亲分忧,绝不敢因私废公,更不敢妄议天家,牵连他人。未来若蒙夫人不弃,薇明定当以夫君、以国公府为重,谨守妇道,克尽己责。”
她这番话,既撇清了与皇子府过从甚密的嫌疑,又表明了未来会以夫家为重的态度,更是对定国公夫人表了忠心。
定国公夫人终于放下茶盏,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对陈三奶奶淡淡道:“薇明是个懂事的孩子,三弟妹多虑了。”
陈三奶奶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讪讪,她两个女儿也不敢再多言。
这一关,薇明再次凭借沉稳的心态、得体的言辞和清晰的界限感,安然渡过。而定国公夫人眼中最后的些许审视,也终于化为了彻底的认可。
林薇明的婚事既定,按规矩,需得告知身为皇子侧妃的长姐林薇兰。恰逢林薇兰双胎孕期已近五个月,身子愈发沉重,不便归宁。二皇子赵睿体恤,便发了帖子,邀永宁侯府女眷过府一叙,也让林薇兰与家人见见面,宽慰思亲之心。
老夫人年事已高,柳氏临盆在即,皆不宜出行。此次便由薇明带着薇月、薇雨前往,也算代表了侯府。
二皇子府邸规制宏大,气象威严。姐妹三人被引至林薇兰居住的揽月轩。但见林薇兰腹部隆起,行动已有些不便,但气色尚可,眉宇间带着即将为人母的柔和,只是眼底深处仍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见到妹妹们,她自是欢喜不已,拉着她们的手问长问短。
林薇兰,靠在软枕上,握着妹妹们的手,眼中既有欢喜又有隐忧。
姐妹几人正说着体己话,外间丫鬟通报:“二皇子妃娘娘到!”
话音刚落,一位穿着杏黄色宫装、容貌端庄秀雅、气质温婉的年轻妇人在宫女簇拥下缓步而入。正是二皇子正妃,贤妃娘娘的侄女,出身承恩公府的苏氏,自幼体弱,一直未有生养。
二皇子妃苏氏,笑容温婉得体,目光扫过林家姐妹,最后落在林薇兰隆起的腹部上。
“妾身\/臣女参见王妃娘娘。”林薇兰在丫鬟搀扶下欲起身行礼,薇明几人也连忙跟着行礼。
“快免礼,林妹妹你身子重,千万仔细着。”二皇子妃忙上前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亲切,又对薇明几人笑道,“这就是侯府的几位妹妹吧?果然个个钟灵毓秀,快请坐。”
她态度亲和,毫无正妃的架子,言谈间对林薇兰更是关怀备至,细问饮食起居,可有什么不适,又叮嘱下人务必精心伺候。
“林妹妹如今是府里最紧要的人,万事都以你和你腹中的孩儿为重。”二皇子妃握着林薇兰的手,语气真诚,“你我姐妹一同侍奉殿下,自当同心同德,为殿下开枝散叶,绵延后嗣。妹妹若能平安诞下麟儿,不仅是殿下之福,也是我们整个皇子府的荣耀。”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尽显正室贤德大度。
林薇兰忙谦逊道:“娘娘言重了,妾身惶恐。一切全赖殿下和娘娘福泽庇佑。”
二皇子妃笑了笑,目光转向薇明,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赞赏:“这位便是薇明妹妹吧?本宫在京中可是久闻妹妹贤名了。如今又即将与定国公府结亲,真是双喜临门。定国公世子年轻有为,妹妹好福气。”
薇明起身,恭敬回道:“娘娘谬赞了。臣女愧不敢当,一切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二皇子妃点点头,似是无意般感叹道:“说起来,定国公府门第清贵,家风严谨,陈世子更是人中龙凤。妹妹嫁过去,便是未来的宗妇,责任重大。不过以妹妹之能,想必游刃有余。只是……”
她话语微顿,声音柔和依旧,却仿佛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提醒:“高门大户,规矩多,亲戚故旧盘根错节,不比在娘家自在。妹妹日后若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寻本宫和你大姐姐说道说道,切莫一个人闷在心里。咱们……总归是‘自己人’。”
她特意加重了“自己人”三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林薇兰的肚子。
薇明心中凛然,立刻明白了二皇子妃的潜台词。她这是在暗示,林薇兰若能平安产子,地位更稳,侯府与二皇子府的关系就更紧密,她薇明作为侯府女儿、未来定国公世子夫人,自然也是二皇子妃需要拉拢的“自己人”。这是一种隐晦的联盟邀请,也是一种提醒——她们的利益,某种程度上是绑在一起的。
“娘娘关怀,臣女感激不尽。”薇明垂首,言辞谨慎,“臣女年纪小,见识浅,日后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娘娘和长姐不吝指点。”
她没有明确承诺什么,但态度恭顺,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尊重。
二皇子妃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又闲话了几句,便起身离去,留空间给她们姐妹继续说话。
她一走,林薇兰才微微松了口气,拉着薇明低声道:“三妹妹,王妃娘娘她……平日待我还算宽厚,但在这子嗣一事上……你需得明白,我这一胎,牵动太多人心了。”
薇明反握住她的手,低语:“大姐姐放心,妹妹明白。你在府中,一切小心。家中一切有我。”
这次皇子府之行,表面是姐妹团聚,实则让薇明更清晰地看到了皇子府内的微妙关系,也感受到了二皇子妃那份隐藏在温婉下的深沉心思。未来的路,侯府与皇子府,乃至与定国公府,都需要更加精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