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归寂雾散
碧霞的灵体变得愈发透明，如同晨曦中即将散去的薄雾，那凝聚了百年、几乎化为实质的浓郁怨气和令人窒息的阴冷，也随之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瓦解。空中那厚重粘稠、遮蔽一切的诡异阴霾开始变薄、流动、消散，依稀能看到后面深蓝色的、缀着几颗稀疏星辰的夜空。久违的、带着湿地水汽清新味道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风变得柔和，不再带有刺骨的寒意和呜咽，只是寻常的夏夜微风，轻柔地拂过草地，带来生命的气息。远处死寂的村庄里，那些躁动不安的狗吠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的宁静。
站在古墓原址的所有人——赵景书、钟诚、林薇、李晓，以及那些被紧急召来、亲眼目睹了“昭雪”过程的工人们和村干部们，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那种无时无刻不压在心头、令人脊背发凉、绝望窒息的恐惧感正在迅速消退，仿佛一场持续了很久的、致命的高烧终于褪去。身体变得轻盈，呼吸变得顺畅，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甘甜。
那些被紧急召来、亲眼目睹了超自然景象和“昭雪”过程的工人们和干部们，脸上依旧残留着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恍惚、释然和深深的震撼。他们窃窃私语，看着那逐渐变淡、不再恐怖的灵体，眼神复杂，有恐惧，有同情，也有一种参与了某种重大历史时刻、见证了冤屈洗刷的奇异感觉。
赵景书长长地、彻底地吁了一口气，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险些软倒在地。钟诚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他。刚才独自一人硬抗怨灵最后的疯狂反扑，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心力和元气。
“主任，您没事吧？”林薇关切地问道，快速检查了一下赵景书的状态，递给他一小瓶散发着沁人心脾药香的丹丸。她的脸色也很苍白，但眼神中充满了欣慰。
赵景书服下丹丸，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只是需要休息。他的目光投向场中那即将完全消散的、变得清晰而平静的灵体，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满足。701局的工作，并非总是毁灭和封印，有时，给予冤屈一个交代，引导迷失的痛苦灵魂归寂，平息历史的波澜，更有意义，也更符合天道。
李晓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碧霞那逐渐显现出的、原本应有的样子——一个穿着清代妾室服饰、面容清秀温婉、眼神却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疲惫的年轻女子形象。此刻，他心中再无恐惧，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他终于看到了她原本应有的样子，而不是那具扭曲恐怖的干尸或怨毒的灵魂。他见证了一段黑暗历史的终结，一个痛苦灵魂的最终解脱。
碧霞的灵体最后看向李晓，那双曾经充满无尽怨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清澈的悲伤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激。她对着他，再次微微颔首，嘴唇轻启，虽然没有声音，但一句道谢的话语却清晰地、温柔地回响在李晓的心间：“……多谢……公子……”
随后，她的身影彻底化作无数细小而柔和的光粒，如同无数获得了自由的萤火虫，在空中轻盈地盘旋片刻，仿佛最后的告别，最终缓缓向上飘散，融入了逐渐清朗、深邃的夜空之中，消失不见。
随着她的彻底消散，最后一丝残留的阴冷气息也彻底消失了。夜空变得通透，星辉柔和地洒落，晚风温柔地拂过每个人的脸颊。一切都结束了。彻底的结束了。
“……结……结束了？真的……结束了？”一个工人颤声问道，似乎还不敢相信，用力揉了揉眼睛。
没有人回答，但每个人脸上那彻底放松的表情、恢复正常的环境和那温暖人心的星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接下来的几天，扎龙村和工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令人欣喜的变化。
笼罩村子数日的诡异雾气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光再次毫无阻碍地、温暖地洒落在这片土地上，驱散了所有阴霾和压抑。电子设备恢复了正常，电话、电视、电灯不再出现任何问题。村民们终于睡上了久违的、安稳踏实的觉，那些恐怖离奇的噩梦再也没有出现。家畜家禽也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村子重现生机与活力。
医院里，昏迷多日、靠输液维持生命的大刘，生命体征开始奇迹般地、稳定地好转起来。持续的高烧退了，各种检查指标逐渐恢复正常。虽然依旧虚弱不堪，需要长时间的调养和恢复，但医生震惊地宣布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同样，考古所的专家张教授也很快苏醒过来，退烧后，虽然对那晚独自研究时的恐怖经历心有余悸、记忆模糊，但身体已无大碍，只是需要心理疏导。
工地上，那令人窒息的恐惧氛围一扫而空。虽然大家提起这件事依旧讳莫如深，将其视为一次集体性的、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奇特经历，但至少不再担心被“报复”。施工进度逐渐恢复，机器重新轰鸣，虽然速度不快，但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李晓的变化最为明显。那纠缠他、几乎将他逼入绝境的噩梦和幻觉彻底消失了。他不再感到莫名的寒意和窥视，睡眠变得安稳香甜，食欲恢复，脸色也重新红润起来。缠绕他多日的“诅咒”终于解除，他真正地、彻底地摆脱了碧霞怨灵的纠缠，仿佛获得了新生。
然而，经历了一场如此超自然事件、并亲身“体验”了百年前一场惨剧的他，看待世界的眼光已然彻底改变。他不再是那个单纯懵懂、只相信眼前世界的年轻工人，世界的另一面——幽暗、神秘、超出科学解释的一面，在他面前掀开了冰山一角。他知道，有些东西，并非不存在，只是大多数人无缘得见，或者选择不相信。这份认知，将永远伴随他。
在他准备随筑路队离开扎龙的前夕，赵景书单独找到了他。
赵景书的气色也恢复了不少，依旧是那副儒雅温和的样子，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对李晓的欣赏和不易察觉的关切。
“准备走了？”赵景书问道，语气平和。
李晓点点头：“嗯，工程扫尾结束了，队里要转移了。”他顿了顿，对着赵景书，深深地鞠了一躬，真诚无比地说：“赵主任，这次……真的谢谢您。如果没有您，我可能……可能已经和大刘一样，或者早就疯了……”
赵景书摆摆手，打断了他：“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你也很勇敢，最后关头，是你提供的线索和你的共情，起到了关键作用，找到了唯一的突破口。”他看着李晓，目光深邃，意味深长地说道：“经过这件事，你应该也明白了，你的感知比常人敏锐得多。这既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在某些情况下，也可能是一种独特的天赋。”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新的名片，依旧是那个简单的名字和内部电话号码，递给了李晓。
“这个世界，远比普通人看到的要复杂和深邃。‘北方民俗办’——或者说，我们真正的机构——就是处理这类复杂事件的地方。如果你将来再遇到什么……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让你感到不安的事情，或者你觉得自己这份‘天赋’带来了困扰，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
他并没有强求，只是给出了一个开放的选择和承诺：“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回归你正常的生活。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意愿。我们都尊重你的选择。”
李晓接过名片，感觉这张小小的纸片重若千斤。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电话号码，更是一扇通往另一个未知世界的大门，一个可能改变他人生的选择。他小心翼翼地将名片收好，放进口袋最里层，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赵主任。我会……好好想想的。”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二天，筑路队拔营离开。李晓坐在颠簸的卡车上，看着窗外逐渐远去的扎龙湿地。阳光下的湿地，水波粼粼，芦苇摇曳，各种水鸟嬉戏飞翔，生机勃勃，充满了野性的美感，仿佛之前那场笼罩一切的灵异噩梦从未发生过，一切都回归了它本该有的宁静和壮丽。
但李晓知道，有些印记已经永远留在了他的生命里和灵魂深处。湿地的薄雾深处，或许永远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他自己，也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李晓了。他的未来会怎样？是回归平凡，还是与那个神秘的世界再次产生交集？一切都是未知数。
卡车颠簸着驶向远方，扎龙湿地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只留下一片广阔的、看似平静的天空和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