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迷雾中的抉择
调查小组回到临时租用的、作为行动基地的集安市区一处安静院落时，夜色已深。院门紧闭，客厅的灯光亮起，却驱不散弥漫在几人之间的沉重气氛。
李倩倩裹着一条毛毯，蜷缩在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但依旧止不住细微的颤抖。黄昏时分在山坳里的恐怖经历，几乎击垮了她的心理防线。那种被强行拖入千年前悲剧现场、身临其境感受绝望与恐惧的感觉，远比之前朦胧的梦境和缥缈的低语要具象和可怕一万倍。她甚至能回忆起幻象中“擦过”她手臂的粗糙树皮触感，以及那几乎令人窒息的追兵杀气。这已经不是“历史的回声”，而几乎是历史的“鬼魂”在撕扯她的灵魂。
小陈已经将她在档案馆的所有发现，包括《鸭水杂俎》、《长白轶闻录》残卷的扫描件、关于高句丽“地祀”传统的论文摘要以及那份田野调查手稿中“山肚子里的钥匙”的记载，全部整理出来，投射在客厅的显示屏上。证据链虽然零散，但指向性已经相当明确。
然而，面对这越来越清晰的图景，小组内部却产生了首次明显的分歧。
“孙局，”小王率先开口，语气沉重，他刚刚检查完所有装备，确认在之前的能量冲击下没有损坏，“情况已经很明显了。那里的能量场极不稳定，并且具有强烈的攻击性……或者说侵染性。李女士的反应就是证明。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件所谓的‘地钥’。现在它们越来越活跃，甚至开始主动制造大规模幻境来……来‘重现’或者‘引导’。”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孙淼：“我认为，出于安全考虑，尤其是对李女士和可能误入的游客的安全考虑，我们应该优先采取控制与净化方案。利用装备强行干扰甚至驱散那个区域的异常能量场，先让事态平息下来。至于那件‘地钥’，可以在能量场稳定后，再组织更专业、更安全的考古发掘去寻找。”
他的提议务实而谨慎，符合外勤人员风险控制的第一原则。在他看来，放任这种危险的能量场继续活跃甚至增强，无异于玩火。
“我不同意。”小陈立刻反驳，她推了推眼镜，眼神冷静依旧，但语速加快，“强行净化或许能暂时压制，但治标不治本。根据历史记载和孙局的感知，那五位女子的执念核心在于‘守护’和‘未完成的使命’。如果我们粗暴地驱散它们，很可能导致两种后果：第一，执念因被打断而变得更加狂暴和不可预测，甚至发生能量爆发现象，危害更大；第二，即使暂时驱散，只要那件‘地钥’未被找到并以正确方式处置，执念很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再次积聚，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我们必须尝试理解与沟通，完成它们的夙愿，才能从根本上化解执念。”
她的分析基于逻辑和对历史模式的研究，追求的是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案。
“沟通？怎么沟通？”小王皱眉，指向脸色苍白的李倩倩，“像刚才那样沟通吗？那几乎要了她的命！而且我们谁有能力跟一千多年前的残留意识进行有效沟通？孙局的能力也主要是感知，而非对话！”
“我们可以通过仪式、通过找到‘地钥’并进行符合它们期望的处理来‘沟通’！”小陈坚持道，“历史资料提供了方向，孙局的感知确认了执念的性质，我们有路径可循！”
“但那需要时间！而且风险极高！谁也不知道那个‘契机’到底是什么时候！万一在我们慢慢‘沟通’的时候，幻象范围扩大，伤及无辜游客怎么办？”小王寸步不让。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的焦点集中在风险控制和解决路径的根本选择上。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李倩倩微弱却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论：“……我……我想退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李倩倩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恳求：“对不起……孙主任，王同志，陈同志……我……我受不了了……太可怕了……那感觉……我真的觉得自己会死在那里……或者疯掉……”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想回家……求求你们，让我走吧……钱我不要了，素材我也不要了……”
她的崩溃，给本就紧张的局面增添了新的压力。作为最关键的直接亲历者和感知者，她的退出将使调查陷入极大的困境。
小王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眉头锁得更紧。小陈也沉默下来，看着李倩倩，眼神复杂。
孙淼一直沉默地听着双方的争论和李倩倩的哀求。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低垂，似乎在权衡着一切。
就在此时，他口袋里的加密通讯器轻微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是一条来自本地某个号码的信息，内容简短：“景区管理处注意到你们近日多次异常时段入园，且有携带非常规设备记录。副处长刘过问，疑与‘迷信活动’或‘安全隐患’有关，望知悉并妥善处理。”
外部的压力，也如期而至了。他们的频繁活动，尤其是在非游览时间携带“奇怪”设备进出，终究引起了景区管理方的注意。“民俗文化调研”的名头能唬得住一时，但若对方较起真来，深究细节，或者干脆以“安全”为由限制他们入园，将会非常麻烦。
内部分歧，关键人员情绪崩溃，外部质疑……所有压力瞬间汇聚到了孙淼这里。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首先看向小王和小陈，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争论暂停。小王，你的安全顾虑很有道理。小陈，你的彻底解决方案也是我们的最终目标。但现阶段，我们不能贸然净化，那可能引发更坏的结果。我们必须在尽可能控制风险的前提下，加速理解与沟通的进程。”
然后，他转向李倩倩，眼神变得极其诚恳，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他挥手示意小王和小陈暂时离开客厅，给他们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门轻轻关上后，孙淼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李倩倩对面，距离拉近，营造出一种坦诚布公的氛围。
“李女士，”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我完全理解你的恐惧。刚才的经历，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冲击。你想退出，是正常反应，我绝不怪你。”
他的理解让李倩倩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泪水却流得更凶。
“但是，”孙淼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恐怕已经不是你想退出就能简单了结的了。”
李倩倩愕然抬头，眼中带着不解和恐惧。
孙淼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有些事情，超出了普通‘民俗调研’的范畴。我所在的部门，对外确实称为‘民俗文化与历史遗存调研办公室’，但我们真正处理的，往往是那些……无法用现有科学完全解释的、与历史遗存和集体潜意识相关的特殊异常事件。”
李倩倩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虽然早有隐约猜测，但听到孙淼亲口承认，还是让她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可以理解为，我们负责处理‘历史的幽灵’，当它们因为某种原因开始干扰现实的时候。”孙淼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五女峰的情况，就是典型的此类事件。那五位女子的执念，因为某个即将到来的‘契机’（可能是特定天象或周年日）而被急剧激活，它们的力量在增强，影响范围在扩大。就像你经历的，它们已经开始制造能够影响多人、近乎实感的幻境。”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今天它们针对的是我们。但如果放任不管，那个‘契机’完全到来时，谁也无法保证这些幻境会不会扩散到普通游客活动的区域？会不会造成大规模的恐慌、踩踏甚至更严重的意外伤亡？那些执念中蕴含的悲伤和焦虑能量，对心智脆弱者的影响可能是致命的。”
李倩倩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从未想过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李女士。”孙淼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充满了恳切与责任，“你的特殊感知力，是连接那个执念世界的关键钥匙。只有通过你，我们才能更准确地理解它们的诉求，找到那件‘地钥’，从而真正地安抚它们，让这片土地恢复安宁，防止事态扩大伤害到更多无辜的人。”
“我……我没有那么重要……”李倩倩下意识地退缩。
“你有！”孙淼肯定地说，“你是它们选中的‘共鸣体’。你的恐惧，恰恰证明了你在其中的重要性。现在退出，看似安全，但一旦事态失控，造成严重后果，你我都无法心安。而且，”他补充了一点现实的考量，“景区管理处已经注意到我们了。如果我们不能尽快解决问题，他们可能会介入，甚至封锁区域，那样反而可能刺激到那些执念，或者导致它们在压抑中爆发，后果更难预料。”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李倩倩颤抖的手背上，传递着一种坚定而温暖的力量：“留下来，帮助我们，也是帮助你自己彻底摆脱这段噩梦，更是保护那些可能受到伤害的陌生人。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保证你的安全。小王会负责防护，我会全程引导，小陈会提供历史支持。我们是一个团队。”
孙淼的话语，像重锤一样敲在李倩倩的心上。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大的、关乎责任和可能后果的恐惧，以及孙淼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与担当，开始慢慢抵消她只想逃离的冲动。
她想起了幻境中那五位女子绝望的眼神，想起了她们奔跑的身影。如果她们真的是在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她们的执念真的可能伤害到他人……自己真的能一走了之吗？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客厅里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颤抖着说：
“……我……我该怎么做？”
孙淼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却又更加凝重的表情。他知道，她做出了选择，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