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离去后,溪边只剩下楚曦一人。
林间的风穿过,带着溪水的湿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吹在她冰凉的脸颊上,让她打了个寒颤。
劫后余生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冰冷的愤怒与更深的决绝。
死士!
伪装!!
鹤顶红!!!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对方不仅要她死,而且要她死得干脆利落,不留任何痕迹。
这绝不仅仅是内宅倾轧,而是涉及更深层权力的绞杀。
裴寂说得对,她招惹的,已非寻常对手。
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力量不足带来的屈辱。
方才若非裴寂,她即便能侥幸保命,也必然付出惨重代价。
这种性命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她受够了!
她必须更快地变强,不仅仅是心计与毒术,更要掌握能决定生死的力量!
楚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仔细检查了周围,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属于她的痕迹,又将那枚射空的毒针寻回,这才整理了一下衣裙和发髻,沿着原路返回营地。
回到帐篷时,碧桃正急得团团转,见她回来,几乎是扑了上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奴婢听说林子里好像有猛兽异动,担心死了!”
猛兽异动?
楚曦心中一动,是自己撒下的“引兽香”起效了?
看来,这水比她预想的浑得更快。
“我无事,只是走得远了些。”
楚曦安抚地拍了拍碧桃的手,语气平静,“外面情况如何?”
碧桃压低声音:“狩猎好像提前结束了!听说几位殿下和公子在林子深处遇到了发狂的野猪群,虽然没人受重伤,但好几匹马受了惊,场面很是混乱了一阵。三殿下刚刚回来,似乎心情不佳。”
野猪群?
楚曦眸光微闪。
“引兽香”的主要目标是吸引性情暴躁的食肉兽,引来野猪群虽是意外,但造成的混乱正好掩盖了溪边那场真正的杀机。
裴寂处理得干净,那边死士被拖走,这边野猪群制造混乱,时间衔接得天衣无缝。
“知道了。”楚曦淡淡应道,心中对裴寂的手段更多了几分忌惮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倚重。
傍晚时分,营地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狩猎的“战利品”被架在火上烤制,油脂滴落火中,噼啪作响,香气四溢。
然而,经历了下午的意外,气氛远不如预期热烈。
几位受了惊吓的贵女面色惴惴,勋贵子弟们谈论野猪群时也心有余悸。
楚曦坐在女眷席中,安静地用着膳食,仿佛下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不是她。
她能感觉到几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萧承睿带着审视与探究,丽妃偶尔瞥来的眼神复杂难辨,还有其他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贵女,带着或好奇或嫉妒的打量。
她皆坦然受之,甚至偶尔抬眼,回以一个清淡平和的微笑,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酒过三巡,气氛稍微活络一些。
萧承睿似乎调整好了情绪,端着酒杯走到楚曦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楚小姐,下午营地周围也不太平,听说有野兽异动,你没受惊吓吧?”
楚曦起身,执礼恭谨:“谢殿下关怀,臣女只是在溪边走了走,并未遇到什么,一切安好。”
“那就好。”萧承睿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掩去,笑道,“明日围猎继续,楚小姐若想在近处走走,本王可派两名侍卫随行保护。”
“殿下厚意,臣女心领。”
楚曦再次婉拒,“臣女习惯清静,不敢劳动殿下侍卫。”
萧承睿碰了个软钉子,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冷了几分。
他总觉得,眼前的楚曦像蒙着一层迷雾,让他越来越看不透,也……越来越难以掌控。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走到萧承睿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萧承睿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如常,对楚曦点了点头:“楚小姐慢用,本王有些琐事,先行一步。”
楚曦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冷笑。
琐事?
怕是与他那名“失踪”的宫女死士有关吧。
夜色渐深,篝火晚会散去,众人各自回帐休息。
楚曦躺在营帐内的床榻上,却毫无睡意。
白日里的惊险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那死士狠戾的眼神,淬毒的短刃,裴寂冰冷的箭矢……
她翻了个身,指尖触碰到枕下冰硬的物体——是那把她一直随身携带的、母亲留下的匕首。
匕首的鞘上,刻着云纹,那是南疆巫医世族的标记。
南疆……“缠绵”……死士……
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它们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模糊而庞大的阴影。
忽然,帐外传来极轻微的、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楚曦瞬间警醒,握紧了匕首。
这是她与阿丑约定的暗号。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帐门边,压低声音:“何事?”
帐外,阿丑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与凝重,隔着帐布传来:“主人,按您的吩咐,我一直盯着三皇子那边的动静。他方才秘密见了个人,那人虽做寻常侍卫打扮,但身形步法,与今日……与今日溪边那宫女有七八分相似!他们交谈声音极低,我只隐约听到‘失手’、‘灭口’、‘南边来的消息’几个词。”
楚曦心中巨震!
萧承睿!
果然与他有关!
他见了那个死士的同伙!
‘失手’、‘灭口’……是在说溪边行动失败,要处理掉可能暴露的线索吗?
‘南边来的消息’……南边,难道指的是南疆?!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如果幕后黑手是萧承睿,那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他身为皇子,有能力培养死士,能将手伸入宫廷,也有动机——她屡次拒绝他的掌控,又可能与丽妃病情好转有关(触动了他的利益?),更重要的是,她镇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若不能为他所用,便是隐患!
前世的背叛与利用,今生的步步杀机,原来从始至终,都绕不开这个人面兽心的三皇子!
愤怒与恨意如同岩浆,在她胸腔中翻涌沸腾!
“知道了。”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压得极低,“继续盯着,但务必小心,自身安全为重。”
“是!”阿丑应声,脚步声迅速远去。
楚曦靠在帐壁上,胸口剧烈起伏。
知道了敌人是谁,并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觉得前路更加凶险。
萧承睿是皇子,地位尊崇,党羽众多,与他正面为敌,无异于蚍蜉撼树。
她需要更周密的计划,更需要……借助更强的力量。
裴寂……
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双冰冷的凤眸。
他知道了吗?
他下午出手,是随手为之,还是……他也猜到了与萧承睿有关?
他那句“拿出你更多的价值”,是否也包含了对付萧承睿的意味?
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会被反噬。
但若想屠龙,似乎也只能借猛虎之威。
楚曦走到帐中小几旁,就着昏暗的油灯,铺开一张纸条。
她没有写任何称谓,只是用簪花小楷,写下了两个字:
“南边?”
然后将纸条卷起,塞入一个细小的竹管内。
她需要再次试探裴寂的态度。
这两个字,既是信息,也是投名状。
她走到帐门边,将竹管悄无声息地塞入了门缝下方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
这是裴寂的人之前传递消息的路径,她相信,对方一定能收到。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榻上,却依旧无法入眠。
窗外,月明星稀,围场的夜寂静而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杀机与秘密。
楚曦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着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