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皮卷的灰烬在空气中最后一丝腥气也消散殆尽。
楚曦站在帐中,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冰冷而迅疾。
南疆黑巫族,这个陌生的名号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波澜,更是深不见底的寒意。
裴寂用这种方式回应了她的试探,将一条更凶险、更隐秘的线索抛到了她面前。
这不再是内宅倾轧,甚至不止是皇子争权,而是牵扯到了远在南疆、诡谲莫测的巫蛊势力。
萧承睿,他到底想干什么?
勾结南疆部族,培养死士,仅仅是为了争夺皇位?
还是有更可怕的图谋?
楚曦感到一阵心悸,但随之涌起的,是更强烈的斗志。
敌人越强大,手段越狠毒,她复仇的火焰就燃烧得越旺!
“碧桃,”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去请周嬷嬷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些针线上的疑难,想请教她。”
周嬷嬷是老夫人身边最信重的人,阅历丰富,对京中各家乃至一些陈年旧事都知之甚详。
有些事,问她不比问老夫人惹眼,却可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答案。
碧桃领命而去。
楚曦则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
她没有再写任何可能引人猜疑的字句,而是提笔勾勒起来。
她凭借记忆,将兽皮卷上那个诡异的虫形标记,以及大致的地形轮廓,尽可能准确地复现出来。
画工不算精湛,但特征鲜明。
不久,周嬷嬷随着碧桃来了。
楚曦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晚辈请教长辈的恭敬笑容:“嬷嬷快请坐,打扰您休息了。”
她将那张画着标记的纸随意地放在一堆绣样下面,只露出边缘。
“大小姐客气了,有什么老奴能帮上忙的,但说无妨。”
周嬷嬷笑着坐下,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桌案。
楚曦拿起一个绣了一半的香囊,指着上面一处复杂的缠枝莲纹,请教道:“嬷嬷您看,这里我总觉得绣得不够灵动,针脚该如何走才能更好些?”
周嬷嬷接过,仔细看了看,便耐心指点起来。
楚曦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闲话几句绣工后,楚曦似是不经意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许怅惘:“说起来,我近日整理母亲留下的旧物,看到一些绣样,上面的花纹很是奇特,与我平日所见大不相同,倒像是……像是些古籍上记载的南疆那边的纹饰。可惜母亲去得早,我也无人可问……”
她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将底下那张画着虫形标记的纸,往外抽出了一点点,让那诡异的图案更清晰地暴露在周嬷嬷的视线内。
周嬷嬷正在讲解针法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在那图案上停留了一瞬,虽然很快移开,但楚曦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疑与凝重。
“南疆……”周嬷嬷放下手中的绣样,语气变得有些悠远,“那地方确实与我们中原风俗迥异,纹饰古怪些也是常理。大小姐的生母……云夫人,祖上似乎与西南那边有些渊源,留下些特别的物件也不足为奇。”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但楚曦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周嬷嬷认得这个标记!
至少,她觉得眼熟,并且将其与“西南”、“渊源”联系了起来!
“原来如此。”楚曦适时地露出恍然的神色,不再深究,将话题重新引回绣活上。
又闲聊片刻,周嬷嬷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周嬷嬷,楚曦看着那张画着标记的纸,眼神冰冷。
周嬷嬷的反应,侧面印证了这标记的非同寻常,而且很可能与她生母的来历有关。
生母云氏……南疆巫医世家……黑巫族标记……萧承睿……
一条模糊的线,似乎正在逐渐清晰。
傍晚时分,阿丑通过隐秘渠道传回了新的消息。
他没有再冒险接近围场核心区域,而是按照楚曦新的指示,在围场外围的仆役和附近村落中打探。
消息很简单,却让楚曦心头再震。
阿丑打听到,大约半月前,曾有一支规模不大、但行踪诡秘的商队出现在围场附近的集镇,采买了大量不易腐坏的干粮和药材后,便消失在了通往南边的山道中。
据见过那商队的人零星描述,其中几人的装扮和口音,不似中原人,倒与传闻中的南蛮子有几分相似。
而且,他们似乎对围场的地形颇为关注。
时间点,正好在春狩之前!
行踪诡秘,关注围场,南边口音!
这一切,绝非巧合!
楚曦几乎可以断定,萧承睿与南疆黑巫族之间,存在着某种秘密的合作。
那支商队,很可能就是黑巫族派来与萧承睿接洽,并为此次围场行动提供支持的人!
而他们的目标,显然包括了自己。
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生母与南疆的关联?
还是因为自己可能触及了他们的某些秘密(比如丽妃的病)?
或者,仅仅是因为自己阻碍了萧承睿的计划?
无论如何,她已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夜色再次笼罩围场。
楚曦没有再将纸条塞入门缝。
她知道,裴寂在等,等她自己想明白,等她展现出足以让他正式“合作”的决断与能力。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清冷绝艳、却带着一丝疲惫与坚毅的脸。
然后,她拿起那支藏有“幻梦散”的珠钗,轻轻旋开尾部,将里面残余的粉末尽数倒入一个空瓷瓶内。
接着,她从那堆母亲留下的旧物中,找出一个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黑色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几块颜色暗沉、形状不规则的根茎类物体,散发着一种混合着土腥与异香的古怪气味。
这是“醉仙藤”的根块,是《万毒秘典》中记载的一种奇物,本身无毒,但若经特殊手法点燃,其烟雾能令人心神放松,在特定引导下,更容易吐露心声。其气味与安神香类似,极难察觉。
她小心地切下极小的一块,研磨成粉,装入珠钗的空心处。
剂量,比之前的“幻梦散”更少,效果也更温和隐蔽。
她不需要对方癫狂失控,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撬开一条缝隙。
做完这一切,她将珠钗重新簪回头上,然后铺开一张新的信纸。
这一次,她没有再写模糊的词语,而是落笔清晰:
“三日后,京郊落云庄后山。黑巫踪迹,或可一观。”
落云庄,是她母亲留下的田庄之一,位置偏僻,靠近山林。
后山地形复杂,正是那兽皮卷地图隐约指向的区域之一。
她将此作为“饵”,既是向裴寂展示她已掌握更多线索,也是划定一个对她相对有利的“战场”。
她将信纸折好,依旧未署名,再次塞入了门缝之下。
这一次,她相信,裴寂会感兴趣。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帐外传来了极轻微的、不同于阿丑暗号的叩击声。
两短一长,带着某种特定的韵律。
楚曦心中一凛,走到门边。
门外,一个低沉的、完全陌生的声音响起,语气平板无波:“主子说,知道了。”
没有多余的话,脚步声随即远去。
楚曦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没有拒绝,就是同意。
这短暂而危险的“合作”,从这一刻,算是正式开始了。
她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更危险的道路,与虎谋皮,与狼共舞。
但为了复仇,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