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独对数十倍敌人的狂言，配合着他周身爆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怖威压，竟真的一时镇住了全场！
德妃脸色铁青，她身后的黑巫族人面露惊疑，那些宫廷侍卫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着兵器的手心渗出冷汗。
他们面对的，是那个只手遮天、杀伐无数的东厂督主！
即便他看起来衣衫破损，气息不稳，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威慑力，依旧让人胆寒！
然而，这僵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虚张声势！”德妃尖声厉喝，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惧，眼中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他已是强弩之末！给本宫上！杀了他！杀了那个贱人！本宫重重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德妃积威犹在。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发一声喊，再次持刀涌上！
黑巫族人也稳定心神，催动手中法器，阴邪的咒力如同无形的毒蛇，缠向裴寂！
裴寂眼底戾气暴涨，乌啼短剑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他竟不退反进，迎着刀剑与咒力，如同鬼魅般杀入人群！
剑光如匹练，所过之处，血花迸溅！
他身法诡谲莫测，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入敌人的咽喉、心窝等要害，狠辣果决，效率高得惊人！
那些寻常侍卫，在他面前几乎如同纸糊泥塑，不堪一击！
然而，楚曦却看得分明。
他的动作，比在地下祭坛时慢了！
虽然依旧迅捷狠辣，但少了那份游刃有余的从容。
每一次挥剑格挡，他持剑的右臂都会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的脸色在火把的映照下，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也淡得几乎没有血色。
他在硬撑！
方才地底的连番恶战、母蛊爆炸的冲击、以及强行催动内力压制伤势……早已让他内腑受创，真气紊乱！
此刻不过是以绝强的意志和多年厮杀的本能在支撑！
“噗！”
一名黑巫族人瞅准机会，将一枚淬了剧毒的骨钉射向裴寂后心！
裴寂虽及时察觉，侧身避过要害，骨钉却擦着他的左肩胛划过，带起一溜血珠，伤口周围的皮肤瞬间泛起诡异的青黑色！
毒素！
裴寂闷哼一声，动作再次出现了一丝迟滞。
围攻的侍卫见状，攻势更加疯狂！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楚曦心念电转，目光迅速扫过周围。
她看到德妃站在人群后方，脸上带着扭曲的快意，也看到了那些黑巫族人正在准备更恶毒的咒术。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强忍着右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左手迅速探入怀中，摸出了仅剩的几枚淬毒银针和一小包她特制的、能瞬间麻痹感官的“迷神散”。
她的毒术和暗器手法，远不如裴寂的武功那般霸道直接，但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或许能起到奇效！
看准一个黑巫族人正全神贯注吟唱咒文，楚曦手腕一抖，一枚银针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直取对方咽喉！
那黑巫族人猝不及防，咒文戛然而止，捂着喉咙嗬嗬倒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楚曦将“迷神散”猛地撒向另一侧涌来的侍卫！
淡黄色的粉末弥漫开来，吸入粉末的侍卫顿时眼神涣散，动作变得迟缓混乱，甚至开始攻击身边的同伴！
这突如其来的干扰，瞬间打乱了德妃一方的阵脚！
裴寂压力一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乌啼剑光大盛，如同旋风般卷过，又有数名侍卫倒地毙命！
他冰冷的目光穿透人群，锁定了后方脸色大变的德妃！
擒贼先擒王！
他身形暴起，不顾身后袭来的刀剑，如同离弦之箭般直扑德妃！
“拦住他！快拦住他！”德妃吓得魂飞魄散，尖声惊叫。
两名黑巫族人急忙挡在她身前，催动法器，两道黑气如同蟒蛇般绞向裴寂！
裴寂眼中厉色一闪，不闪不避，乌啼短剑直刺而出，竟是要以伤换命！
“铛！”“噗！”
乌啼短剑强行破开一道黑气，但另一道黑气却结结实实地轰在了他的右胸！
“呃！”裴寂身形剧震，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但他前冲之势不减反增，乌啼短剑去势如电，瞬间洞穿了一名挡路黑巫族人的心脏！
另一名黑巫族人见状，吓得肝胆俱裂，转身欲逃，却被裴寂反手一剑，削断了脖颈！
眨眼之间，两名黑巫族高手殒命！
裴寂持剑而立，剑尖滴血，玄色衣袍几乎被鲜血浸透，有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的。
他站在德妃面前，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意。
德妃看着他染血的脸和那双冰冷无情的眸子，吓得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周围的侍卫和剩余的黑巫族人，也被裴寂这悍不畏死、雷霆万钧的手段彻底震慑，一时竟无人敢再上前！
就在这时——
“圣旨到——！”
远处传来太监尖细悠长的通传声，伴随着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
大批身着明光铠、气息彪悍的御林军，在一名大太监的带领下，迅速涌入冷宫区域，将所有人团团包围！
皇帝的人，终于到了！
看到御林军出现，德妃眼中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她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哭喊道：“救命！裴寂谋逆！他要杀本宫！快救本宫！”
那名宣旨的大太监面无表情地扫过现场的一片狼藉和尸横遍地，目光在浑身浴血、持剑而立的裴寂和瘫软在地的德妃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了被裴寂隐隐护在身后的楚曦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他展开明黄的圣旨，尖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冷宫禁地，惊现异动，着东厂督主裴寂，即刻入宫觐见，陈明原委！镇国嫡公主楚曦，一并入宫！德妃言行失当，禁足长春宫，无诏不得出！钦此——”
圣旨内容含糊，并未立刻定罪，而是先将所有人分开控制。
裴寂缓缓收剑入鞘，动作依旧沉稳，但楚曦却看到他收剑时，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对着圣旨的方向，微微躬身，声音沙哑却清晰：
“奴才，遵旨。”
说完，他转身，走向楚曦。
每一步，都踏得极其稳定，仿佛刚才那场恶战和严重的伤势对他毫无影响。
只有离得最近的楚曦，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痛楚，以及苍白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
他走到楚曦面前，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关切，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
“能走吗？”他低声问，声音带着内力消耗过度后的干涩。
楚曦点了点头，强撑着站直身体。
裴寂不再多言，率先朝着御林军让开的通道走去。
楚曦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
在经过那名宣旨太监身边时，裴寂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冽地道：
“劳烦公公，备车。”
那太监眼皮一跳，连忙躬身应道：“是，督主。”
裴寂不再停留，与楚曦一前一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走出了这片弥漫着血腥气的杀戮场。
直到坐上驶往宫城的马车，车厢门帘落下，隔绝了外界视线的那一刻，裴寂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才几不可查地微微佝偻了一下。
他靠在车壁上，闭上双眼，眉头紧蹙，额头上沁出大颗的冷汗，呼吸也变得粗重而急促。
那强撑着的、如同坚冰般的外壳，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楚曦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此刻毫无防备、脆弱与强悍交织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世人眼中阴鸷冷酷、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为了护她，竟真的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她默默地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丸，递了过去。
“督主，药。”
裴寂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凤眸因为伤痛而显得有些氤氲，却依旧锐利地看向她，以及她递过来的药瓶。
他没有接，只是看着她，半晌，才沙哑地开口：
“楚曦，”他唤她的名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今日之事，尚未了结。”
楚曦迎着他的目光，清冷的眸子里一片平静。
“我知道。”她轻轻放下药瓶，“但在此之前，督主还需保重。”
马车辘辘，驶向未知的宫闱深处。
而车内的两人，一个重伤力竭，一个身心俱疲，却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容退缩的坚定。
风波，远未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