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的到来,让罗兰的世界彻底改变了。
他依然痛恨吸血鬼,依然执行任务,但每一次出门,心里都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他开始变得更加谨慎,甚至有些畏首畏尾,因为他知道,家里有盏灯在等他。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超他的想象。
艾莉丝七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席卷了整个小镇。罗兰当时正带领小队追击一伙危险的吸血鬼,任务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无法脱身。
等到他完成任务,带着满身疲惫和伤痕赶回家时,已经是三天后。
艾莉丝的高烧已经退了,是莉莲不眠不休、用尽了各种土方和祈祷才熬过来的。
但病魔带走了小女孩脸颊上的红润,她变得有些苍白、安静。
莉莲抱着康复却依旧虚弱的女儿,看着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血腥味的丈夫,第一次爆发了。
“罗兰!你看看艾莉丝!你看看我!”莉莲的眼泪终于决堤,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恐惧和绝望,“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下一次你出门,回来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或者……或者连尸体都找不到!我们怎么办?艾莉丝怎么办?”
罗兰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和女儿懵懂却带着一丝不安的眼神,心如刀绞。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份他引以为傲、视为复仇使命的工作,正在吞噬他所珍视的一切。
仇恨很重要,但莉莲和艾莉丝,是他的现在和未来。
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辞职。
他打算向总部递交辞呈,带着莉莲和艾莉丝,远离这些纷争,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开一家真正的花店,过平静的生活。
他甚至开始偷偷规划未来的蓝图。
就在他准备提交辞呈的前夕,意外发生了。
艾莉丝在睡梦中突然开始呓语,说一些模糊不清、却又带着奇异预见性的话语。
起初,罗兰和莉莲只当是小孩子做噩梦。
但接连几天,艾莉丝的呓语越来越清晰,她甚至准确“预言”了邻居家走失的奶牛所在的位置,以及一场即将到来的、局部的暴雨。
女巫。
这个可怕的词汇像瘟疫一样在小镇悄然传开,最终,传到了血猎总部的耳朵里。
在当时的血猎教条里,女巫与吸血鬼一样,是必须被净化的“异端”和“不稳定因素”。
总部的高层震怒。
他们不相信罗兰的辞职是巧合,他们坚信,是罗兰发现了女儿的异能,准备带着这个“女巫”叛逃,甚至可能投靠吸血鬼势力(毕竟有些女巫会寻求吸血鬼的庇护)。
他们派来了直属总部的审判官。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
罗兰被强行控制在总部接受“质询”。
他声嘶力竭地辩解、哀求,甚至愿意交出所有权力,只求他们放过他的女儿。
但审判官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堕落的、无可救药的叛徒。
当他被允许回家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焦黑的废墟,以及废墟中央,那一大一小两具被白布覆盖的、焦黑的尸体。
邻居们惊恐地告诉他,审判官带着人直接冲进了他的家,将试图保护女儿的莉莲推开,强行给年幼的艾莉丝扣上了“女巫”的罪名,在镇子的广场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执行了火刑。
莉莲在女儿凄厉的哭喊和火焰燃起的那一刻,彻底崩溃,冲回已然起火的家中,用一条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罗兰站在废墟上,没有哭,也没有喊。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场大火被烧成了灰烬。
他拇指上的铜戒冰冷刺骨。
他为之奉献了全部青春、忠诚、甚至良知的组织,杀死了他最后的家人,毁掉了他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光明。
仇恨?
他当然恨吸血鬼,是它们让他成了孤儿。
但现在,他更恨血猎组织,恨它们的冷酷、猜忌、和那套视人命如草芥的“正义”。
他恨这个操蛋的世界。
他成了真正的行尸走肉,活着,只是为了活着。直到东部领地的人找上了他。
来者是维拉·赤棘的心腹,一个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男人。他直接抛出了罗兰无法拒绝的条件。
“我们可以复活你的妻子和女儿。”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罗兰死寂的心湖。
“不可能……”他干涩地说,但眼中却不受控制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近乎疯狂的火苗。
“东部掌握着古老的禁忌秘法,与南部的灰烬领主也有合作。只要有她们生前密切相关的物品,加上足够的‘生命能量’作为献祭……并非不可能。”男人的声音带着蛊惑,“代价是,你需要组建‘革新派’,取得西部瑟尔特·夜影的信任,为我们传递情报,并在必要时……配合我们的行动。”
这是一个与虎谋皮的交易。
罗兰很清楚。东部血族残忍狡诈,他们的承诺很可能只是一个利用他的诱饵。
复活死者?
听起来更像是天方夜谭。
但是……
万一呢?
万一有那么一丝希望呢?
莉莲温柔的笑容,艾莉丝软糯地叫他“爸爸”的声音,她们被火焰吞噬的惨状……这些画面在他脑中疯狂交织。
他已经一无所有,除了这条早已不值钱的命。向血猎复仇,向这个扭曲的世界报复,同时,还能抓住那渺茫的、复活至亲的希望……
他几乎没有过多犹豫。
“我同意。”
从此,那个忠诚的、还残存着一丝温情的血猎指挥官罗兰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被仇恨和渺茫希望驱动的、不惜与最憎恶的黑暗生物合作、内心只剩下冰冷算计和最终目标的复仇之魂。
他利用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暗中组建了“革新派”,宣扬与血族有限度合作、改革血猎内部腐朽体制的理念,这吸引了一批对现状不满的年轻血猎。
他精心策划了与西部的“合作”,他知道瑟尔特·夜影的强大与多疑,所以他表现得恰到好处——有利用价值,又有明显的“弱点”(对血猎总部的不满)。
他来到了夜影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黎明之剑”艾尔·夜刃。
一个混血种,瑟尔特的唯一初拥。
起初,他只是将艾尔视为任务目标,一个需要利用和监视的对象。
但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个青年身上有种奇怪的矛盾感——
强大而脆弱,冷酷却偶尔会流露出不属于黑暗世界的、近乎天真的柔软。
尤其是艾尔对那个叫翎的小女巫下意识的保护,以及后来在酒馆里,艾尔那句“你是第一个问我疼不疼的人”,像一根细小的针,刺中了他心底某个早已被封存的角落。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类似长辈对晚辈的……
怜惜?
这让他感到恐慌和厌恶。
他不断提醒自己,艾尔是吸血鬼,是瑟尔特的造物,是他计划中的棋子,是他复仇之路上的……
潜在敌人。
他按照东部的指示,提供了部分无关紧要的情报,取得了瑟尔特表面上的信任。
他目睹了艾尔与瑟尔特之间扭曲而紧密的关系,既觉得讽刺,又隐隐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他有时会想,如果艾莉丝还活着,长大了,会不会……
不,不能想。
复活莉莲和艾莉丝,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任何可能动摇这支柱的情感,都必须被无情斩断。
于是,在东部发动总攻、血月升起之夜,他按照计划,在密道中,将淬毒的短刃,刺入了那个曾真心将他视为“朋友”的艾尔的肩膀,为东部战士创造了击杀翎的机会。
当翎倒下,当艾尔抱着少女的尸体发出绝望的哀嚎,当瑟尔特如同早已预料到一切般出现,并轻描淡写地将“叛徒”的罪名扣在他头上时。
罗兰知道,自己完了。
他不仅复仇无望,连那渺茫的复活希望也彻底破碎。
东部只是在利用他,而瑟尔特,则自始至终都将他看作一场棋局中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他看着艾尔崩溃的模样,看着翎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自己沾满罪恶与背叛的双手,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信仰,最后,连作为复仇者和父亲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执念,也失去了。
他被投入地牢,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黑暗笼罩着他,这一次,再没有一丝微光。
只有无尽的悔恨、虚无,以及一个早已被命运彻底玩弄、连灵魂都无处安放的残破躯壳。
他的挽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以悲剧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