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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领右衽广袖袍,衣身下摆处绣满了缠枝萱草纹,时下流行的绣纹有多种,萱草纹却是最不多见的。

指腹在绣纹上轻轻摩挲着,熟悉的痕迹仿佛透过她的手指,传入脑海,叫她不受控制想起上一世的记忆。

封王过后,依制是该由织染署管她的常服,又或者是王府自己裁制,可她那微薄的银钱养一个王府都需要老母亲隔三差五地贴补,更别提裁制新衣这种事。

而织染署那,像是隔上几年才能将她想起来,常服也是数年才送一送,连一点多余的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从遇翡变成李长仪后,她连那点微薄的银钱来源都没了,浑身上下仅有王府带出来的几身旧衣和老母亲牙缝里抠出来的百两银。

最新的那一身,大约是成婚时李府给的绿袍。

是后来……李明贞察觉到她的拮据,在那日黄昏,带着锦书过来,轻拍她的肩膀,“长仪,我让人为你做了几身新衣。”

“给我的吗?”李长仪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一般,“你……你给我……”

惊喜过后,又是因拮据而生出的窘迫,她垂下头,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童:“你……成婚花费不少,不必给我做的,我够穿。”

她是赘婿,虽说仪式简办,可李明贞也是实打实花了不少的。

而她唯一要出的“丝履钱”,也是李明贞偷塞给她的。

“不打紧,”李明贞一个示意,锦书便将那一捧新衣塞进她怀里。

那时的李明贞与她还不算熟悉,言语时眉目沉静,语气平和,好似自己只在做分内事,“总要有几身新衣的,家中也能匀得出这些钱。”

回忆起时,内衬细麻出数不尽的“安”字却像锋锐尖刺,猛地咬上她的指尖,遇翡受惊一般缩回手,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是假的,狂跳不停的心脏叫她习惯性捂住胸口,她反复告诉自己,是假的。

她不该被李明贞给出的温柔欺骗,因她被骗过一次,不过是——

将这些当做了分内事,划入了她的规矩内。

是假的。

她不会再成为李长仪,也不会为了规矩,卑微向谢阳赫的牌位叩首,向那虚伪的牌位起誓:“永不负遗孀,绝不夺他产”。

将那包袱重新裹起,塞进箱笼深处,合上箱盖前,那只轻颤的手却不受控制一般,再度抚了抚裹着新衣的布帛。

那布帛好似炭火,带着滚烫的温度,在指腹留下一道滚烫的烙印,灼得遇翡狼狈至极。

不过是一身衣服,她想,实在太可笑了。

不过一身衣服,就已然如同千军万马,击碎她的伪装。

那些流淌的回忆好似洗不去的难堪印记,不论是做李长仪时的拮据亦或是身为赘婿时对李明贞“亡夫”的恭谨。

都让她再也积攒不出爱意去迎向李明贞。

可事实却又是,她不得不去面对再一次会成为她妻子的李明贞,并且——

在宗正寺为遇瑱的亲事忙得火热时,为自己也争取一些体面。

“陛下这心也偏得太厉害了。”饶是清风,在得知皇帝为遇瑱赐婚后,也忍不住嘀咕几句。

贺家虽不是五姓之家,可他那辅国公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

六皇子妃的祖父是辅国公,父亲是礼部侍郎,亲叔又是国子监司业……

论整个贺氏一族的背景,可比李家强太多了啊!

赐婚还不算,还非得给人家赐了个县君头衔,给的荣誉实在是有些多。

两桩婚事前后脚撞一起,自家殿下的待遇可想而知。

“是,他的偏爱总是不加掩饰。”遇翡嗤笑一声,“不过好歹是得了个清闲的差事,弘文馆,还不错,又有一份钱了。”

清风:……

关键这和六殿下比起来,差太多了。

“您和六殿下的婚事前后脚,宗正寺还指不定怎么怠慢您呢。”

都是捧高踩低的地方,自家殿下处处退让,眼看着是连婚姻大事都要寒碜过了。

遇翡摆摆手,“不至于,宗正寺怠慢,咱们想法子不叫他怠慢不就好了?”

话音一转,又像是想起什么,“遇瑱是不是好久没打我了?”

清风:……

还有人挨打上瘾的。

“是,自打您上回被打,已经安生快两个月了。”

“不行,我这婚事受他所累,还是得叫他给我补回来。”遇翡打定主意,长腿往出一迈,边走边吩咐,“对了,给轻舟那递个消息,就说婚事恐怕要潦草办了,叫李明贞多备点嫁妆好贴补我。”

清风彻底无话。

东市书斋,遇翡又开始了她漫无目的的找书行为,每拿一本都要“小心翼翼”地问个价,人家一开口说六百文,她就默默放下。

放下前还要分外不舍地在封面处摩上一摩,次数多了,还惹了老板的不快。

纸贵书贵,哪怕只是手抄本,请人抄书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自然都要算进书价里头去。

六百文,对书而言已然是相当低廉的价格了,然而这样,遇翡也还是“买不起”。

买不起吧……她就偷偷摸摸的这看一点那看一点,像是蹭书,没多久就被人给轰了出去。

而她被书肆老板轰出去的场景也正正好被遇瑾看了个彻底。

他还看见,他那素来懦弱的五弟,全然不顾允王身份,手中攥着破旧的荷包对着老板再三拱手,以示歉意。

“三殿下,这允王殿下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懦弱。”身边拥趸见状,轻声开口,言语之中,尽是对遇翡的不屑。

“此言差矣,我这五弟,不过是为人纯善了些。”遇瑾当即摇头,为遇翡说了几句话,“还请诸位在此稍候,容我去为五弟解个围,可好?”

众人纷纷行礼,对遇瑾厚待幼弟的行为大加赞赏。

在这样的赞赏声里,遇瑾如同天神降世一般出现在了遇翡眼前,递出一个荷包,故作不知:“五弟,怎会如此拮据,出门在外,天家之子岂能容区区商贩奚落?”

遇翡身影一颤,畏畏缩缩往后退了两步:“我不能拿三哥的钱,使、使不得的……”

“三哥叫你拿你便拿着,你我兄弟一场,我又怎能看你因这些身外之物受辱?”遇瑾态度强硬,将那荷包往遇翡怀中一塞,“你想买什么,三哥一并买给你。”

遇翡躬身低头,唯有攥荷包的手攥得紧紧的,眸底尽是计谋将要得逞的兴奋,然而再抬起头同遇瑾对时时,又化作怯懦,“我……我有很多想要买,可一本手抄书要、要六百文,太贵了,三哥……”

语气之可怜,饶是遇瑾都快于心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