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姐夫也是锦衣玉食啊,”李明纨反驳道,“姐夫还是王爷呢,你却好像经历过一般。”
遇翡没去看李明贞,她淡笑了下,“姐夫啊,有个好友,她有阵子被关在一个矮小又狭窄的矿洞里,在里头都得佝偻着身子进出。”
“有一日,矿洞塌了,出不去,进不来,塌得那一刻便死了不少人,姐夫……”
“姐夫的好友,被人护了一把,侥幸活下来了,一起活下来的,还有八个人,没有吃的,死了的那些人在地下开始腐烂,发臭。”
遇翡至今记得,那些臭味是什么模样的。
“后来呢?”李明贞语音微颤,爱听故事的李明纨还未开口,她便像是被遇翡的故事吸引一般,先一步问出了口。
她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后来,矿洞被挖开,李长仪从里面活着被救了出来,再度被送去另一个秘密之地关押。
可遇翡鲜少会说那些李长仪的事,由她亲口说出,李明贞无比渴望听见更多。
“后来,手边能够到的东西,都吃了,那八个人,放了血给好友喝。”遇翡闭目,有些悲戚,“问他们,为什么,平日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好,起过冲突动过手,动手时也见了血。”
“最开始,因好友是里头唯一的女子,承受过不少……”
双拳不自主的紧握,“是靠着豁出去不要命的架势,才勉强在里头苟活下来,他们说,因为上头那些人下过命令,欺辱欺凌可以,但她得活下去。”
“我听他们说,我活着,他们便能活,我死,所有人都得为我陪葬,”遇翡在这时猝不及防地笑起来,笑的人脊骨发凉。
李明纨尚且不懂,李明蘅却很是担忧地望着长姐。
“可笑,那样的场景里,竟还怕活着出去后,要为我陪葬,口口声声说着万一。”
“也有不听命的,只想多活几日的人,杀了其他几个,而我,我杀了他们,最后活着从那场矿难里走出去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她。
而她甚至连喘息的,劫后余生的时间都没有。
一口长气,缓慢的,随着胸腔的起伏,被吐了出来,彷如迟来了一世的喘息。
“那姐夫的好友后来呢?”稚嫩的,脆生生的声音打破这份诡异的死寂。
遇翡却看着李明贞,绽出一道格外温和的笑:“死了,至于是怎么死的,得问你长姐了,她知道得该比我清楚些。”
此话一出,李明蘅的心骤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止不住地为李明贞担忧,甚至下意识便往李明贞那个方向挪了挪,仿佛这样,她就能成为一堵牢不可破的城墙,挡在遇翡与长姐之间。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是没逃过遇翡的眼睛。
她不在意地勾了下唇角,明知故问:“含章,二娘像是有些怕我?”
李明贞:……
正是这句话,叫李明贞从巨大的恍惚里走出来,她嗔了遇翡一眼,“早说殿下不去当个说书的可惜,好好一个故事,讲得人身临其境,也就是到最后编不出来了,还非得叫我编。”
遇翡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李明贞的话。
听闻这话,李明蘅紧绷的身子才稍稍放松一些,“殿下是……编的?”
“她呀,成日就爱去听人说书,一身本事无处发挥,此刻见着你们俩,自然是……”李明贞拍了拍李明蘅的手背,安抚道,“殿下之友,非富即贵,哪会经历这样的事。”
“自然,”遇翡在边上应声,顺带还伸出手掌,“三位客人,听了书,总要打发些赏钱的?”
被吓坏了的二娘三娘:……
李明纨揉着通红的眼睛:“姐夫怎么这样呜呜呜……”
遇翡阴恻恻地威胁,“怎么,小客人是听霸王书不想给钱么,那下回,我可得编的更玄乎惨烈些了。”
李明纨用白胖的小手在荷包里艰难翻出三个铜板,“二姐长姐的,我都给呜呜呜……”
李明蘅本也想给三个人的份,尤其是在见到三娘摸来摸去只有可怜的三个铜板时,哪料遇翡乐呵呵便摸走了三个铜板,有模有样冲着三人拱手,“挺好,小的就多谢客人赏了。”
李明蘅:……
李明贞摆出一副困倦的样子,“你们先去后头的马车,我有些乏了。”
李明蘅闻言,当即捞走了李明纨,二人懂事地向着李明贞行礼告退。
车帘被撩开又落下的瞬间,遇翡便如一条搁浅的鱼,整个人懒洋洋泄了一身气力,也不管自己重不重,直直靠上了李明贞的肩膀,“靠一靠。”
李明贞侧过身,叫遇翡直接躺在她的腿上,以她的双腿做枕,“多谢你。”
“嗯,”遇翡应了一声,“这一声谢我也受得起。”
李明贞保护了二娘和三娘,却没有保护她。
遇翡闭目,独自消化因往事而生起的糟糕情绪,却又想知道:“那时,你在做什么?”
“许是在,”李明贞深吸一口气,苦笑一声,“以色侍人吧。”
“身无长物,唯有一副皮囊能拿得出手,”
胸腔之中,因李长仪往事而破碎的心脏在言辞中仿佛被寒风吹拂,碎片散了一地,难以拼凑。
她将手,轻轻放在遇翡的面庞上,仿佛想借着触碰来缓解心中巨大的空洞。
“只可惜,以色侍人最不可靠,牺牲不少,终究成空,说到底,还是我太天真了些。”
“以色侍人”这四个字有如尖刀,从遇翡耳中刺入,带着那份汹涌的尖锐,一路杀至遇翡心田,叫她喉间骤然涌出一股腥甜来。
而她又强行将那份痛苦生生咽了回去,“被骗了么?”
“嗯,”李明贞竭力摆出平日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可再度出声时,嗓音却因喉间的干涩带着显而易见的哑,“明知是不归路,也明知,是要被骗的。”
“也情愿做个执着痴傻之人,心里总想着那句——”
“万一呢?万一他这次会露出些许口风,万一,能探得更多秘密,万一,即便救不出,能见上一面呢,即便要扮演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
纤细手指在遇翡清秀的面庞上轻柔抚摸着,那双眼睛依旧温柔,她说——
“这三个字,如一句不可拒绝的谶言,我拒绝不了那份诱惑,情愿一次次当个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