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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贞惨白的面色叫遇翡兴奋,她睨着一双猩红的眼,步步逼近,“怎么,不敢了?”

话音落下,冷硬松手,伴着一声俱是嘲讽的冷嗤,“不敢就别说什么有气冲你撒,李明贞,我真气起来,你承受不起。”

她就不懂,被杀的人是她,重活一次,怎么就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凭什么李明贞总是要“为她好”?

她已经冲着“为她好”杀过她一次,还很是大义凛然地告诉她:“从无后悔”,还要如何呢。

什么决定都她李明贞做好了。

遇翡越想越堵得慌,但天然便会体贴人的本性在这个时刻里只容许她做到这个程度,尽管想到李明贞说的什么“她有火气撒不出”,有种被从里到外看透的难堪。

李明贞如同一个笨拙的木头桩子,堵住遇翡的去路,也不说话,唯独一双水盈盈的眼瞳安静地凝视着,闷葫芦的模样不见方才半点鲜活,看得遇翡又是无奈又是头疼。

她忍不住一手扶着腰,原地转了几圈,像是撒气:“还不去洗,此刻你才是沤馊了的那个。”

李明贞这才弯着眼睛笑起来,“我也能熏一熏你么?”

遇翡抿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你又没风里来雨里去,在泥地里打滚,臭个什么劲儿,天真。”

再者——

她慢吞吞躺回自己的榻上,这才发觉,方才沐浴的功夫,李明贞已然是替她铺平整了。

李明贞颇有种自甘堕落,能同她一齐当个邋遢人的模样,可她却并没有感受到那种将神女拉下神坛的快感,尽管,那副模样的李明贞怪乖巧的。

遇翡再一次感慨,此时合该有一坛酒。

“其实你不必如此,”遇翡提高了一些语调,怕里头的李明贞听不清。

即便如此,李明贞还当真是一点动静都无,遇翡等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喂”了声。

随后便是一路喂着过去,挨着屏风时,做贼心虚,总算记得喊个人名儿:“含章,还在吗?”

巨大的水声打破了这份寂静,遇翡脑海里闪过千万个念头。

譬如水太热,昏过去了,又譬如不久前才同她吵了一架,肝气上逆,厥了,再譬如——

有个什么轻功高超的采花贼,趁乱一直躲在她们这。

而她们俩光顾着争执,压根没注意还有第三人。

不管是哪个念头,都叫遇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路喊着“我过来了”绕到屏风后头,却见憋了半天不出声的人起身,出水芙蓉一般,带起水花无数。

遇翡吓得直接捂住了眼,背过身,“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明贞叹气:“即便看见了,又怎么样呢,你我夫妻,本也是你该你能看的,怎的还像个误闯进来的愣头青,面红耳赤。”

遇翡:……

“方才喊了你半天,怎么不出声?”

李明贞极小声地解释:“我应声了,你没听见。”

遇翡想说“不可能”,气势汹汹地转身,身子不过是扭了个丁点角度,又想起背后是什么,仿佛惧怕遇着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定住了身形。

“你又在扯谎,真是张口就来。”遇翡只觉身子僵硬极了,连双腿都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她低头看向自己不大听话的双腿,心底呐喊着“死腿快走”,奈何死腿愣是动都不动一下。

“那你,本是想同我说什么呢?”比起遇翡的僵硬,李明贞倒是自如许多,仿佛戴上了一张名为“轻松”的面具,“等不及我出去,才一路寻了过来。”

“我想告诉你,”遇翡这才想起最开始想说的,可被李明贞这么一打断,她竟又觉得说了多余,“罢了,什么都没有。”

“你不想将那些气撒在我身上,尽管你恨我,”李明贞却替遇翡说出了那些话,“你不忍心,故而,想让我顺着你一些。”

简单穿上衣裳,李明贞才拍了下遇翡的肩膀,“你会这样说。”

李明贞清了清嗓子,刻意将嗓音压得低了些:“别整天没事找事地给人找不痛快,我不稀得同你计较。”

遇翡:……

这还真是她能说出口的语气。

借着遇翡才“气过”后多得快要溢出来的心软,李明贞笑吟吟地挽住遇翡的胳膊,语气放地极软,“危险之人都清了,你便……别去那榻上睡了。”

“那榻我方才去摸过,你蜷着睡一夜定然是腰背酸胀,我也不想同你分床,殿下,你再心疼心疼我。”

那一句接着一句,又是软话又是好话,遇翡还没回过神,屁股已经在床上挨着了。

遇翡:……

“我心疼你什么东西我就心疼了。”

她嘀嘀咕咕,侧开身子,“赶紧进去,夜里我要起夜的,你睡里头,改明儿真该叫你爹娘都来听听,一天到晚嘴里说得都是些什么露骨的。”

李明贞眸光轻颤,旋即听话地躺进了里头,“你叫他们来我也不怕。”

“爹娘都是过来人,爹爹还会作诗呢。”

遇翡:……委实没看出来,老丈人竟还有作艳诗的一面。

天还未亮,远处不知谁家的鸡已经开始乱七八糟地打鸣。

遇翡睁着眼睛望着上头,空荡荡一片黑,李明贞却在这时贴了过来,呢喃一般唤了声:“阿翡。”

遇翡应声,“又怎么呢?”

“我记得你曾说,夜里爱贴着墙睡,说贴着墙,后背踏实。”因此,长仪过去总是那个睡里侧的人。

“是,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原来墙上可以是无数洗不去的脏污,”遇翡闭目,眼前仿佛出现了……

地牢里曾见过的墙面。

“有不知几时的血,有沾上的饭粒,有飞虫的尸体,还有……”

遇翡默了许久,“又或许是我以为,睡得离外头近一些,总有机会能跑的,你信我跑过么?”

“我信,”李明贞抿唇,悲恸感叫她忍不住侧身紧紧环住遇翡的腰,“我信你会想方设法来见我。”

“太疼了,”说是疼,遇翡却无端笑了起来,“有些疼痛,没法好好回忆。”

而是,平时不显,以为消失了过去了,实则每一处疼痛的记忆都在等一个契机,苏醒的契机。

遇翡心想,此刻她竟还能像个正常又普通的人,平静地被李明贞抱在怀中,可她不久前还动过微弱的杀机——

但凡李明贞当真说她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