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翡一声一声地骂着自己,李明贞的眸光却愈发柔和,夜色中如同水光盈盈的湖面,瓷白面容上因酒意浮着薄薄绛色,酒意上头时,抬起一支胳膊,懒懒撑着脑袋。
“本想叫你勿要妄自菲薄,”她对遇翡自骂的“不是东西”浑不在意,“转念一想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此刻正好。”
“你变得太好,反叫我自惭形秽。”
遇翡嘿了声,忍不住去掐李明贞的脸。
触手滚烫,那热意好似从天而降的星火,从指尖蔓延而开。
李明贞却还娇气地嘟哝一声,喊着疼。
遇翡冷哼:“少装,没使劲。”
李明贞委屈地抿起唇:“原还想宽慰你几句的。”
“那宽慰吧,”遇翡松开手,悠悠然夺走李明贞的酒杯,仰头喝了个一滴不剩,“宽慰完再给你一杯。”
李明贞:……
“是想说,陛下想你过得不好,家主威慑力不够,底下自成一片,或许也不是忽视你,而是怕你过得太好,惹陛下生疑,久鸣堂的存在过于敏感,一朝爆出,只会为年幼的你带来灾祸。”
遇翡眉梢一挑,点头:“算你有理。”
有理归有理,宽慰……还是宽慰不到的。
理智与情感似乎并不能时时刻刻踩出同一个步调。
好在手中有酒,怅惘时刻也能借酒浇一浇愁。
然而这愁全叫她一个人浇了,独留李明贞要醉不醉在一旁频频用哀怨眼神瞥她。
“甭看了,”遇翡摇晃着酒杯,故意在李明贞跟前飘过,勾她一勾后又一股脑喝完,“看了没用,你抢不过我。”
李明贞气急,却又因身手不佳抢不过遇翡,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杯接着一杯,眼看着是快要见底儿了。
着急忙慌时,悲从中来,以袖掩面,哭腔连连:“说好要一起喝上一杯,到了却是骗人的。”
遇翡起初不信,可那人哭声不断,还没个间断的时候,多少年都没见过李明贞哭鼻子,到底是起了几分看热闹的好奇心。
拎着酒壶起身,凑近想去观上一观,以手压下李明贞的胳膊时,李明贞还不乐意。
这一不乐意倒好,遇翡哼了一声,使了几分力,将那胳膊重重压下,想要一窥究竟。
却见李明贞不退反进,另一只手抬起径自压着遇翡后脑,借力一起。
猝不及防时,印上遇翡的唇。
遇翡回神时,只对上李明贞弯如月牙的眼睛,狡黠极了,还非得带着些计谋得逞的小得意,因醉酒带了几分糯气的声音如同春水,拂过遇翡心间。
她说:“喝到了呢。”
一时间,遇翡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怅惘不怅惘愁不愁的,李明贞实在胆大,仗着酒意肆无忌惮,不远处还有清风与轻舟守着。
而当她心虚望去时,恰巧捕捉到那二人急匆匆转过去的僵硬背影。
遇翡:……
“你实在可恨。”
张口之时,嗓音微哑,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平添几分气急败坏的抓狂。
偏又拿李明贞毫无办法,从头到尾也只能以言语来震慑胆大妄为的李明贞,“就不怕我当真丧心病狂对你做些什么?”
李明贞散漫坐下,素色裙摆因她的动作散开一些,好似一朵无暇莲花,因遇翡的话她掩唇笑起:“我等你来。”
遇翡绷紧了所有表情,比起李明贞的慵懒随意,她就显得局促许多。
最后揣着一肚子憋屈沉闷坐下。
被霸占的酒杯却是没有还给李明贞。
但李明贞伸手过来时,她并没有阻拦。
“你在躲我,”李明贞把玩着空酒杯,面上笑意未退,似有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在同遇翡调情,唯有她自己知道,这话中藏了多少无可奈何,“想要以不回应告诉我,这便是我能走到的,你的底线。”
遇翡并不急色,可她终究是人,人都有欲,而她宁可忍气吞声,也不愿再往前走上半步。
“你如何想,便是如何。”遇翡借酒,缓下胸中激荡,“原本,我给你的底线该再高一些。”
“那便是我情真意切,感动到你,”李明贞终是真心一笑,“不枉我一番辛苦,往后还需多用功。”
遇翡:“……你这样说,我倒要怀疑,你的老师究竟是如何才能将你教出这副模样的,怕不是有样学样。”
没记错的话,李明贞的老师名不见经传,倒是她的侄儿声名远播,这一家子都不是京都人,而她却在京都都听过谢元时之名。
“谢元时才名动玉京,无人知晓,他的启蒙之师,亦是我师,而他本人在外,也只说师从父,”李明贞轻笑,语速依旧缓慢,“若非恩师游历四方,路过京都,教我一程,我怕是不知,围墙之外,天高海阔,动人心肠。”
“谢……”遇翡记得,李明贞是同她说过那人之名的,“谢犹青?”
“正是,”李明贞欣然点头,似乎为遇翡还记得“谢犹青”之名而欢喜,“从今往后,世上又多了一人知道恩师之才,真好啊。”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遇翡嗤笑,“也是与她许久未见过了吧?”
“归来至今,托家主帮忙,书信往来过几次,见面……”李明贞摇头,“自打她那年离京,就再未见过,也因她行踪飘忽,甚少联系。”
遇翡偏头,语气幽深:“那我斗胆问问,你那老师,是单纯游历呢,还是如那《四方游》的着作者‘闲人’一般,立志以双脚丈量我玉京国土呢?”
李明贞失笑,眉间却因遇翡的话而生出一种莫名的倦意:“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遇翡递过去一杯酒:“你心中利益为先,能叫你主动联系,必是于你有用,感情是一回事,出于感情,你不会如此主动,只会在心中祝福。”
“行踪飘忽,却还能通过几次书信,俨然是托了续观师傅帮忙,派人暗中给了些保护,故而才能次次都能将信送到,李明贞啊……”
说到此处,叹息一般轻唤李明贞的名字。
伸出一根手指头,戳在李明贞不自主蹙起的眉心处,似是想借此抚平那道细微的褶皱。
“这没什么不对,你我都是在细丝上游走的人,自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资源,做了便是做了,何必忧愁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