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回廊,在杂役房门缝间游走,吹得油灯火苗偏斜。叶无痕坐在床沿,右手搭在膝上,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震颤——那是吞噬雷源后经络撕裂的余痛。他没有闭眼,也没有躺下,只是静静望着地面,仿佛刚才从雷池脱身的一切从未发生。
可他知道,有人看见了。
那枚藏在横梁上的符器虽已被本源波动切断灵性,但启动它的手,绝不会轻易松开。他刚收回噬魂链,金属环扣贴着手腕,冰凉如初,却隐隐透出一种异样的躁动,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门开了。
没有敲击,没有通报,木门无声向内滑开,一道披着星辰披风的身影立于门外。月光被她的轮廓截断,屋内光线骤暗。她未穿圣女法袍,只着一袭素白长裙,发间星屑微闪,腰间那枚青铜铃轻轻一晃,发出极轻的一声“叮”。
空气变了。
不是压迫,也不是禁锢,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扭曲感,仿佛时间与空间的衔接处出现了错位。叶无痕的呼吸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节奏。他没起身,也没质问,只是抬眼看向来人。
萧红绫走进屋内,脚步很轻,落地无声。她在离床三步处停下,目光落在他脸上,又缓缓移向他左臂。袖口半卷,雷痕犹在,焦黑边缘泛着淡淡的紫芒,尚未完全冷却。
“你今夜去过雷池。”她说,语气不像质问,更像确认。
叶无痕垂下眼帘,“小人不知圣女所言何意。”
“不必装。”她声音低了些,“我掌九霄因果,能听见命运的回音。你吞了不该吞的东西。”
话音落下的瞬间,铃铛再震。
这一次,声音不止响在耳中。
它直接撞入识海,像是一根细针刺进神魂深处。视野骤然模糊,四周景象开始瓦解——墙壁褪色,地面塌陷,灯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底深渊。狂风呼啸,雷霆在云层中翻滚,脚下是崩裂的天门残骸。
幻象成真。
他看见自己站在断裂的阶梯尽头,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素白衣裙,面容模糊,唯有左肩一朵莲花状印记清晰可见。苏璃月。
她在他怀中咳血,眼神涣散,唇角却带着笑。“你终究……还是来了。”
下一瞬,脚下彻底崩塌。两人一同坠落,直坠入那漆黑如墨的深渊。风在耳边咆哮,心跳几乎停滞。而在深渊之上,一道身影凌空而立,披着缀满星辰的披风,面容冷峻,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萧红绫。
她俯视着他,眼中没有悲悯,只有胜利者的冷漠。“你以为你在逆命?你不过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
幻象剧烈震动,仿佛要将他的意识撕碎。这不是简单的威吓,也不是普通的窥探术法——这是因果投影,是未来片段的真实映射,强行塞入神识,逼他接受某种既定结局。
可叶无痕没有挣扎。
他在等。
等一个破绽。
就在幻象即将深化、他与苏璃月的身影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之际,左手手腕猛地一烫!
噬魂链突然发烫,滚烫如烙铁,灼热感顺着经络直冲脑海。那一瞬,幻象剧烈扭曲,如同水面被重物击打,影像寸寸龟裂。深渊消失,天门崩解,所有画面如玻璃般炸开,化作无数碎片消散。
他猛然睁眼。
瞳孔深处,九重漩涡一闪即逝,猩红暗芒迅速退去,归于沉寂。他依旧坐在床沿,姿势未变,唯有额角渗出一缕细汗,顺着鬓角滑落。
萧红绫站在原地,眉头微蹙。她低头看了眼腰间的铃铛,那枚青铜器此刻已停止震颤,表面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纹,像是承受了某种反噬。
“你的链子……”她低声开口,“竟能破因果?”
叶无痕缓缓抬起手,指尖抚过噬魂链表面那道旧痕——那是前世与魔帝残躯交战时留下的印记,深嵌金属之中,从未修复。此刻,那道痕迹仍在微微发烫,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的对抗。
他没回答,只是淡淡道:“圣女深夜至此,不怕惹人闲话?”
萧红绫盯着他,目光复杂。她本以为这一招能逼出他的真实反应,至少让他神识紊乱、露出破绽。可眼前这人,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在幻象破碎的瞬间,眼神清明得可怕,像是早就看穿了一切。
“你到底是谁?”她终于问出口,声音比之前低了几分,少了几分居高临下,多了几分探究。
“青岩镇来的杂役,叶无痕。”他答得平静,“圣女若无别的事,小人该歇息了。”
她没动。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摇曳,映照出两人对峙的身影。她站着,他坐着,距离不过三步,却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片刻后,她转身欲走。
衣袖拂过门槛的刹那,忽又停住。
“那枚晶石里的东西,还没死。”她背对着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它记得你的眼睛。”
说完,她跨出门外,披风化作点点星辉,随风消散。那枚青铜铃在她离去后彻底安静,再未响起。
门缓缓合上。
叶无痕仍坐在原地,手指缓缓收紧,将噬魂链一圈圈缠绕在掌心。那股灼热感还未完全退去,像是在提醒他——刚才那一幕,绝非偶然。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幻象中的画面:自己抱着苏璃月坠入深渊,萧红绫立于天门冷笑。那不是预言,也不是恐吓。那是某种记忆的拼接,是命运线索的交错投射。
而最关键的是——
噬魂链为何会在此刻觉醒?它本是镇压魔魂的残器,怎会与因果之力产生冲突?难道说,这条链子本身,也藏着一段被抹去的因果?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手腕上。
链身冰冷,唯有那道旧痕仍在微微发烫,像是有生命般跳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那道裂痕。
就在这时,窗外掠过一道流光。
不是月光,也不是星辉,而是一缕极淡的紫色雾气,悄无声息地贴着窗纸游走,像是在寻找缝隙。那雾气极稀薄,若非他瞳力超常,几乎无法察觉。
更诡异的是,那雾气的形状,竟与雷池中那块紫色晶石有几分相似。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将噬魂链藏入袖中,整个人靠向墙角,呼吸放缓,仿佛已陷入假寐。
屋外,风停了。
烛火不再摇曳。
那缕紫雾在窗前徘徊片刻,最终缓缓退去,融入夜色。
叶无痕闭着眼,掌心紧贴链身。
他知道,今夜的事,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