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鸟的尖叫还在耳边回荡，叶无痕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他没有后退，也没有抬手去遮挡那从星门缝隙中透出的、足以刺瞎人眼的强光。他的手指还僵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死死攥住，连带着他的心脏也跟着揪紧。
龙葵的身影，在那片炫目的光芒中，一点点变得清晰。
她就站在门内，一袭红衣被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狂风鼓动得猎猎翻飞。发间那支龙角簪，正遥遥对着他，簪尖的一点寒光，不偏不倚，直直抵在他的眉心。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不是杀意，也不是亲近，更像是一种……终于等到你的、夹杂着悲喜的确认。
“你……听到了？”叶无痕的喉咙有些干涩，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龙葵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片刻从他脸上移开。
就在这一瞬间，一直盘旋在空中的幼鸟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猛地一个转身，收拢翅膀，像一颗小小的炮弹，义无反顾地撞向了星门的裂缝！
“不！”叶无痕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却已经来不及了。
幼鸟那小小的身体撞上裂缝的刹那，整个星门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荡漾开来。门缝“轰”地一声扩大，一道肉眼可见的震荡波从内部炸开，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四周。脚下的大地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疯狂蔓延。
叶无痕只觉得脚下一沉，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陷，但他没有摔倒。几乎是本能地，他顺势单膝跪地，左手狠狠撑住地面，右手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噬魂链，用尽全身力气往身前一甩！
“哗啦——”
沉重的链条贴着地面滑出半圈，末端的利爪精准地扎进了裂缝边缘的古老石砖中，将他整个人像钉子一样固定在了原地。
风，更大了。
龙葵的身影开始在狂风中扭曲、变形。她的红衣化作了跳动的火光，长长的黑发被拉长，变成了流淌的火焰。她的身体在迅速膨胀、拔高，一股无法言喻的威压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裂缝中涌出灼热的赤金色气流，带着一股远古而神圣的气息，几乎让人窒息。
她仰起头，对着天空，发出了一声清越而悠长的龙吟！
下一刻，百丈长的龙躯破空而出！那覆盖全身的鳞片，仿佛是熔岩浇铸而成，每一片都在散发着灼灼光华。巨大的尾巴横扫过天空，带起一阵刺耳的音爆。当她完全显现的那一刻，整个空间都像是不堪重负般开始剧烈颤抖。
叶无痕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主动开启了本源之瞳。
左眼瞬间变得暗红，右眼化为银白，额间更有紫金光芒一闪而过。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三样东西同时剧烈震动起来——胸口的陨炎兽内丹、掌心的逆鳞碎片，还有心口那根残留的、属于朱雀的火羽。
它们在共鸣！
不是被动地回应外界，而是主动地、激烈地共振。内丹释放出一股狂暴如风暴的能量，顺着经脉横冲直撞地冲向四肢百骸；掌心的逆鳞碎片烫得惊人，上面的血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的皮肤上疯狂蔓延，像是要钻进他的骨头里；而心口的朱雀火羽，那灼热的温度从心口扩散开来，烧得他喉咙发干，连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
“融合。”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狠劲。
不需要任何命令，本源之瞳已经自动开始运作。九重漩涡在他的双眼中分裂开来，左眼三重负责解析那股乱流的频率，右眼三重负责拆解血脉的结构，额间的三重则精准地捕捉着火羽的震荡节奏。
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的识海中浮现，各自为营，泾渭分明。
暗红色的乱流像一场失控的风暴，在识海的一角横冲直撞，充满了破坏力；银白色的血脉丝线则缓缓地、耐心地编织着，试图建立一条稳定的通道；而紫金色的火纹则在中央盘旋，像是一道沉重的锁链，想要将另外两股狂暴的力量压制下来。
叶无痕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
他太清楚了，这三股力量来源不同，属性冲突，强行统一，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可怕的反噬，将他自己炸得粉身碎骨。但他没有别的选择，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掌心相对，将那枚滚烫的逆鳞碎片夹在中间。碎片立刻变得更加灼热，上面的血色纹路瞬间爬满了他的手背，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但他不管不顾，继续疯狂催动本源之力，试图将那股乱流和火纹一起引导到掌心，强行糅合。
空气开始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暗红、银白、紫金，三色光芒从他体内不受控制地溢出，在他头顶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那些光芒化作一条条有生命的法则丝线，在空中不安地摆动着，像是在寻找着彼此的连接点。
天空中，龙葵庞大的龙躯在盘旋，龙尾轻轻地、有节奏地摆动着，似乎是在配合着某种天地间的韵律。
幼鸟飞到她的头顶，绕着她巨大的龙头转了一圈，然后轻盈地停在了她一根龙角的尖端。就在这一瞬间，龙葵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瞳孔缩成了冰冷的竖线。
法则之网开始收缩。
三色丝线逐渐靠拢，频率也慢慢趋于一致。叶无痕的呼吸猛地一紧，他能感觉到，融合即将完成！只要再进一步，再给他一点点时间，这三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就能彻底归为一体，成为他真正掌控空间的力量！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些丝线突然像受惊的蛇群一样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根紫金色的火纹丝线猛地偏离了轨道，狠狠撞上了旁边的银白色血脉线！两者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剧烈的冲击！
紧接着，所有丝线彻底失控了，像一群被惊动的毒蛇，倒卷而回！
其中一股最粗的紫金丝线，更是像长了眼睛一样，狠狠扎向了空中的龙葵！
它精准地缠住了她心脏的位置！
“呃……”龙葵发出一声闷哼，庞大的龙躯猛地一僵，展开的翅膀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本该是龙鳞最厚实、最坚固的地方，此刻却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正是那枚逆鳞碎片镶嵌的位置，正在散发着滚烫的灼热。
没有血流出来。
但金色的火焰，却从那道裂缝中汹涌地涌了出来！
那火焰很安静，不燃烧空气，也不散发出任何热量，只是静静地、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渗透出来的光。它一出现，就与那根缠绕着她的紫金丝线纠缠在一起，一黑一金，互相缠绕，转眼间就形成了一个缓缓旋转的、玄奥莫测的图案。
太极图。
叶无痕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种结构！这不是任何已知的功法，也不是阵法，而是一种规则的雏形！它不依赖任何外力，自成循环，黑中有金，金中有黑，彼此吞噬又彼此滋养，完美得令人绝望。
而这个太极图的核心，正是龙葵的心脏。
她没有动，也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悬浮在空中，任由金色的火焰流淌，任由那诡异的法则丝线缠绕。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甚至……有一丝释然。
叶无痕猛地站起身，脚步踉跄地往前迈了一步，眼中满是焦急和自责。
“放开她！”他朝着那诡异的太极图嘶吼道，声音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变得沙哑。
话音未落，他已经抬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根缠绕着龙葵的紫金丝线。指尖刚刚触碰到，一股狂暴的反震力就顺着他的手臂直接冲进了他的识海，震得他眼前一黑，脑袋里嗡嗡作响。
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疯狂地加大本源之力的输出，试图用蛮力切断这根该死的丝线。
然而，太极图只是轻轻地一转。
黑金二色交换了位置，那根紫金丝线不仅没有被切断，反而勒得更紧了！龙葵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低吟，显然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叶无痕见状，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硬来了。这东西，根本不是靠蛮力能解决的。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启动了本源之瞳。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分解或对抗，而是全神贯注地去观察。他让识海中的三色力量重新演绎刚才融合的过程，并且将速度放到了最慢，一帧一帧地仔细分析。
终于，他发现了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细节。
就在融合即将完成的瞬间，那股属于朱雀火羽的力量，频率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波动，比正常值快了半拍。就是这短短的半拍之差，打破了三者之间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脆弱平衡，导致了整个融合过程的崩溃！
问题，出在火羽上！
它不是单纯的传承之力，而是带着前世怨念和不甘重生的东西。它不愿意被统合，它在抗拒，甚至不惜破坏一切！
叶无痕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复杂地看向空中的龙葵。
“它……需要你。”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不是我。”
龙葵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但她缓缓抬起巨大的龙爪，轻轻地碰了碰自己胸口那个旋转的太极图。金色的火焰顺着她的动作流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不偏不倚，直直地指向了叶无痕的心口。
那是火羽所在的位置。
叶无痕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幻不定。他知道，龙葵说的是对的。他伸出手，缓缓按向自己的心口。
里面的火羽正在剧烈地跳动，像一颗不安的心脏，仿佛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他没有再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然后用力一扯！
“嗤——”
一道赤金色的光芒从他心口被硬生生拽了出来，化作一根燃烧着的羽毛形状，静静地漂浮在他的掌心。羽毛的边缘还在微微卷曲，散发着抗拒的力量，像是随时想要挣脱他的掌控，逃之夭夭。
叶无痕没有给它机会，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根象征着痛苦与重生的羽毛，狠狠推向了空中的太极图！
羽毛飘在半空中，刚刚靠近太极图黑金交界的边缘，就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住了一样，瞬间就被吸了进去！
“嗡——”
太极图猛然一震，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黑与金的界限在高速旋转下变得模糊，最后彻底融为一体，变成了一种深邃而神秘的灰金色。
缠绕着龙葵的法则丝线，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松动、退散，慢慢地缩回到空中，融入了那个全新的、灰金色的图案之中。龙葵庞大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巨大的翅膀重新展开，轻轻地扇动了一下，带起一阵微风。
她低下头，金色的竖瞳凝视着地上的叶无痕，声音第一次变得如此轻柔，仿佛带着一丝感激：“你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叶无痕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灰金色的太极图。他发现，它并没有消失，而是静静地悬浮在龙葵的头顶，缓缓地旋转着。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危险，但也没有完全安定下来，更像是一个沉睡的巨兽，正在等待着下一个变化的契机。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的逆鳞碎片还在发烫，但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灼人了。他把它翻过来，赫然发现碎片的背面，多了一道和头顶太极图一模一样的纹路，只是更小，刻得也更深。
它已经和他融为了一体。
叶无痕抬起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龙葵却突然抬起了爪子，猛地指向了他的身后，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叶无痕心中一惊，猛地转身。
只见那扇巨大的星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
原本宽达数丈的开口，此刻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两边向内挤压，迅速收窄。门内的空间，像是一块被揉皱的布，正在一点点地折叠、消失。
“不能关！”叶无痕失声喊道，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也没想，冲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死死地抵住了正在闭合的门缝。
手掌贴上门缝的瞬间，一股巨大的排斥力传来，像是两座大山在合拢，要将他这个渺小的阻碍物彻底碾碎。他咬紧牙关，双脚在地上拼命地向后划，硬生生划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撑住，不让它再合上分毫。
“给我开！”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本源之瞳再次爆发出三色光芒，从他的双眼和额间激射而出，狠狠地打在门缝上。然而，那扇门却纹丝不动，闭合的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了！
“吼——”
天空中传来龙葵一声清越的龙吟。她庞大的身影飞到叶无痕的上方，龙尾一甩，尾巴末端那枚镶嵌着逆鳞的位置，精准地对准了门缝。金色的火焰顺着她的尾巴流淌下来，注入到门边那些正在消失的光纹之中。
门缝的闭合，终于停顿了一下。
然后，极其缓慢地，张开了一条细线。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悬浮在龙葵头顶的太极图，突然脱离了她的掌控，闪电般地飞向了那条细线。它高速旋转着，精准地嵌入门缝的边缘，像一把完美的钥匙，卡进了锁孔之中。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起。
那扇巨大的星门，就这样停住了。
半开半闭，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定格在了时空之中。
叶无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还撑在冰冷的门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抬起头，透过那半开的门缝，向内看去。
门内的景象不再是深邃的黑暗，而是一片流动的光影。光影之中，有连绵的山脉，有蜿蜒的河流，还有几座残破宫殿的模糊轮廓。而在那遥远的、光影交织的深处，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他，身上披着一件染血的斗篷。
叶无痕不认识那个人。
但那个人的肩膀上，却稳稳地停着一只用木头和金属制成的、造型古朴的傀儡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