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谨礼喉头微哽。
他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
当年北陵侯府遭难,他被人掳走,母亲几乎崩溃。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若再有什么闪失……
“孩儿明白。”
他握住母亲的手,郑重承诺,“您放心,一定不会乱来的。”
沈云眉凝视着他,良久,才轻轻点头:“好。”
约摸着半天的功夫,飞舟缓缓降落在晏河支流的一处码头。
此处距离漕帮总舵“落蛟滩”尚有三十里,按照计划,他们要在此换乘小船,以免打草惊蛇。
码头上早有天宝庄的人在此接应等候。
见飞舟降落,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快步迎上,低声道:“陈公子,温仙子,一切已安排妥当。”
温念卿颔首:“辛苦了,今次也一样,诸位若是遇上什么麻烦,只管往梅花山庄头上推,不必在意。”
那管事抱拳一拜,并未多言,目送三人上船,便招呼着人手遁入芦苇深处。
三人撑篙离岸,小船顺流而下,朝着落蛟滩方向驶去。
小船穿行在蜿蜒的水道上,两岸芦苇丛生,远处隐约可见漕帮的了望塔。
芦苇荡中的水道渐渐收窄,水面泛起一层薄雾,远处漕帮的哨塔隐约可见。
陈谨礼站在船头,目光扫过两岸茂密的芦苇丛,隐约察觉到几道窥探的视线。
“师姐,”
他压低声音,“有人盯着我们。”
温念卿翘着腿坐在船舷边,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闻言轻笑。
“早发现了,一群小喽啰罢了,待会儿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江湖规矩’。”
忽然,前方水道传来尖锐的哨声,五条舢板从芦苇丛中窜出,横拦在河道中央。
每条船上都站着三四个精壮汉子,赤裸的上身刻满水蛇刺青,腰间铜铃随着船身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为首那人身材魁梧,胸口纹着一条盘踞的蛟龙,一双鹰眼锐利地扫过三人。
来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哪路神仙过龙潭?甩个蔓儿听听!”
陈谨礼眼看这架势不像善茬,下意识地在袖中掐起印诀,却被温念卿一把按住。
她嘴角微扬,竹篙往水中重重一杵,小船猛然打横,激起半丈高的水花。
她左脚踩住船帮,右手拇指往耳后一别,张口就是一串流利的黑话:
“喜鹊登,有礼了。”
对面那纹身汉子瞳孔一缩,冷冷问道:“蘑菇溜哪路?什么价?”
温念卿袖中突然甩出三枚青铜钱,“啪”的一声钉在对方船头,声音清脆如刀:
“并肩子且听真!天牌地牌龙虎斗,三山五岳任我游!要问名号——”
她抛了抛手里的梅花令牌,朗声道,“梅花六出雪漫天!”
纹身汉子脸色骤变,猛地单膝跪地抱拳,其余喽啰齐刷刷将兵器横举过头,高喊道:“原来是梅当家的!失礼!”
温念卿脚尖轻点船板,跃至对方船头,靴跟碾着那三枚铜钱转了半圈,语气悠然。
“劳烦哥几个引个道,拜拜铁瓢把子的香堂。”
纹身汉子接过铜钱,眼珠一转,试探道:“梅当家远道而来,可有什么信物?”
温念卿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扔过去。
“上好的龙涎香,梅当家够局气!”
那汉子一闻,顿时眉开眼笑,转头对沈云眉恭敬抱拳:“这位老海,方才失礼了!”
陈谨礼在旁看得颇有几分无语。
生人面前拒人千里的温念卿他见过。
余笙面前打滚耍赖的温念卿他也见过。
可今天这一套,他还真是头回见。
“愣着干嘛?”
温念卿回头瞪他一眼,暗中掐他虎口,嘴上却高声道,“家里孩子头回走水,各位多担待!”
纹身汉子哈哈大笑,从舱底抽出一面青底黑蛟旗,插在船头,腰带上的铜铃“哗啦”一抖,节奏古怪。
五条舢板立刻呈菱形将小船护在中间,河道两侧的芦苇丛中,此起彼伏的哨声接连回应。
船队拐过三道河湾,陈谨礼终于憋不住了,凑到温念卿耳边低声问道:“师姐,你这是哪学的这满嘴黑话?”
“嘘!”
温念卿掐他一把,气声道,“姥姥年轻时,当过十八寨总瓢把子,这些是跟天宝庄老供奉现学的。”
见他仍一脸迷茫,她又补充道:“那包龙涎香是昨天从你乾坤袋顺的。”
陈谨礼顿时语塞,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吐槽……
心说梅花山庄不是仙家宗派么……
薛姥姥不是三大仙门掌门人之一么……
十八寨总瓢把子是什么鬼?!
怪不得温念卿不报自己的姓氏,反而报了个喜鹊登。
喜鹊登梅,一听这蔓子,漕帮的人立刻改口梅当家。
可想而知当年,薛姥姥究竟给这些绿林中人留下了多深的印象。
还有那包龙涎香,难怪他觉得那油纸包眼熟呢!
那是太师公送他的!
不愧是快剑高手,手是真快啊!
水寨的轮廓渐渐清晰,原木寨墙横跨两岸,铁甲守卫来回巡视,碗口粗的弩机,每隔十步便架设一具。
正中央的闸门缓缓升起,露出内里纵横交错的栈桥与密密麻麻的船帆。
然而,就在船队即将驶入水门时,寨内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东牢炸刺儿了!快请三爷的镇魂铃!”
了望塔上警锣一阵狂响,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不好!”
纹身汉子脸色大变,“定是大当家又犯癔症了!”
话音未落,一个浑身是血的壮汉从闸门上方摔下,“噗通”一声砸在船队前方。
水面瞬间翻涌起墨绿色,几条半人长的刀鱼翻着肚皮浮了上来。
温念卿反应极快,袖下甩出一截软鞭缠住桅杆,借力荡上闸门顶端。
陈谨礼匆忙给沈云眉拍上一道护身符,紧随其后跃起。
两人刚落在包铁皮的寨墙上,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广场上,三十多名漕帮帮众,正围着个铁塔般的巨汉游斗。
那人手脚戴着碗口粗的镣铐,皮肤下青筋如蚯蚓蠕动,每次挥动锁链都能扫飞三四人。
最骇人的是他脑后飘着一团黑雾,隐约凝成张哭嚎的人脸!
“这是铁战大当家?”
温念卿倒吸冷气。
陈谨礼按住她肩膀,脸色凝重:“不对劲!那邪祟在吞人魂魄!”
他立刻察觉到了异样,那邪祟,绝非寻常之物!
“轰!”
铁战突然扯断左臂,黑血喷溅落地即燃,瞬间化作诡异符文。
温念卿厉喝:“动手,他要拉所有人陪葬!”
“锵!”
三十六把龙骨飞剑应声出鞘,陈谨礼咬破指尖在眉心一划,眼中泛起淡金:“师姐,三息!”
温念卿当即拂袖一挥,飞剑破空而去,落成剑阵:“梅花山庄特使在此!活人退至乾位!”
陈谨礼并指如剑点向玉府,抽出一缕血月气息缠绕飞剑,投入温念卿布下的剑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