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区的清晨，是被酸洗的金属味和劣质柴油味一同唤醒的。
潘子顶着一头鸡窝，嘴里叼着半根油条，蹲在吱呀作响的沙发上，用手机刷着新闻。屏幕上，路透社那篇报道的余波仍在发酵，丰禾资本被立案调查，赵氏集团股价连续三日下挫，发言人憔悴的面孔和苍白的辩解，成了财经版面上最大的笑话。
“哥，你这招‘借刀杀人’，不，‘无中生友’，玩得是真他妈绝。”潘子把最后半根油条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赵世杰现在估计正满世界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神秘势力’，脑袋都快想破了。咱们总算能喘口气了。”
严景行没说话，他靠在窗边，窗外是纵横交错的生锈管道和灰蒙蒙的天空。这里的视野很差，看不到金融中心那些璀璨的大厦，却能看到最真实的、被资本碾过的城市底色。
喘口气？对严景行来说，复仇的战争里，不存在中场休息。赵家的倒下，不会是一场华丽的爆炸，而应是一场漫长的、从根部开始的腐烂。
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没有K线图，而是一张庞大的、以赵氏集团为中心的关系网络图。每一个节点代表一家公司、一个人物或一个项目。昨晚，被他点燃的那根引线，只是这张巨网边缘的一根毛细血管。
而现在，这张网上，另一个毫不起眼的节点，正开始异常地闪烁红光。
“星海未来科技有限公司。”
这是一家赵氏集团多年前收购的、主营业务为企业级软件服务的小公司，一直半死不活，财报难看得像张废纸。但在三天前，它突然发布公告，宣布成立“区块链战略发展部”，并将与一家位于新加坡的“创世基金会”合作，共同打造一个名为“盖亚（GAIA）”的元宇宙生态，择日将发行限量一万枚的“创世星图”NFt。
公告一出，这家公司的股价像是被打了鸡血，连续三个交易日，以20%的幅度一字涨停。各大股票论坛、投资群里，早已陷入一片狂热。
“卧槽！哥，快看这个！”潘子也发现了新大陆，把手机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兴奋，“区块链！元宇宙！赵家这是要搞波大的啊！这玩意儿可是风口，沾上就飞！咱们要不要……也跟着喝口汤？”
在潘子朴素的认知里，这就是下一个能暴富的机会。
严景行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那支妖异的涨停K线上，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汤？”他反问，“这锅里熬的不是汤，是地沟油。喝了，会死人的。”
“啊？”潘子一愣，“不能吧？这概念多火啊，你看这帮人，都疯了。”
严景行将自己的屏幕转向他。上面没有亢奋的股民，只有冰冷的数据流。
“三天前，公告发布的前一周，这家公司的股票成交量，是日均三百万。而从发布公告的当天开始，成交量放大到日均五亿。”
“这不正好说明火爆吗？”
“火爆？”严景行指着屏幕上一条不起眼的数据，“你看这些涌入的买单，超过百分之八十，是来自全国各地不同券商营业部的、单笔金额在五万以下的小额账户。这些人，就是你口中‘疯了’的散户。”
“而你看这里，”他的手指移动到另一组数据上，“在涨停板上，每天都有几笔精准的、数额在四百九十九万的卖单成交。不大不小，正好卡在不需要进行大额交易申报的门槛下。这些卖单的来源账户，高度分散，但通过股权穿透和资金归集分析，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赵氏集团的某个高管持股平台。”
潘子张着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严景行用最简单的方式给他翻译了一下：“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他们先用自己的钱，在低位悄悄买入大量股票，这叫‘底仓’。然后，花钱请媒体和所谓的大V，发布一个听起来高大上，但实际上狗屁不通的‘利好消息’，也就是所谓的‘区块链’和‘元宇宙’。再用几个关联账户对倒拉升，制造出股价暴涨的假象，吸引像你一样觉得‘这是风口’的散户冲进来接盘。”
“等股价被这帮散户用真金白银抬到一个高位，他们就会把自己手里的那些廉价筹码，全部卖给山顶上站岗的散户。然后，一地鸡毛。这叫‘空气币收割术’，卖的不是币，是空气，是梦想，收割的是人性里的贪婪。”
潘子听得后背发凉，他看着那些股票论坛里“梭哈！冲向月球！”“感谢赵总带我们发财！”的狂热留言，感觉像是在看一群兴高采烈奔向屠宰场的猪。
“这……这也太缺德了。”他喃喃道。
“对他们来说，这不叫缺德，这叫商业模式。”
严景行打开了“星海未来”的官网，网站做得倒是颇有科技感，深蓝色的星空背景，充满了未来气息。在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份长达六十页的《盖亚（GAIA）生态白皮书》。
他点了下载。
“哥，你下载这玩意儿干嘛？听你一说，我就知道这肯定是胡说八道。”
“骗子要骗人，总得写一本说得过去的剧本。”严景行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猎手般的兴奋，“我要做的，就是把这本剧本，一个字一个字地拆开，告诉所有人，这里面写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谎言。”
潘子咽了口唾沫：“可……可怎么告诉？现在这帮人杀红了眼，谁说这股票不好，他们能追着你骂三天三夜。”
“当真相无法说服人的时候，就只能用更残酷的真相。”
严景行没有再解释。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超算大脑全力运转，开始同步处理几项任务。
他侵入了几个最火热的股票论坛的后台，将那些鼓吹“星海未来”最卖力的账号Ip地址，与赵家水军公司的数据库进行交叉比对。
他追踪着那些“精准”卖出股票的账户资金流向，看着它们如何通过层层嵌套的壳公司和信托计划，最终汇入赵家的资金池。
他还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细节。那个所谓的、位于新加坡的“创世基金会”，其注册地址，是一家专为全球客户提供虚拟办公空间服务的公司。而它留下的联系人邮箱，后缀与赵氏集团海外事业部的邮箱后缀，完全一致。
所有的证据，像一块块拼图，在严景行的脑海中，迅速组合成一幅完整的、血淋淋的“屠杀”路线图。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那份刚刚下载完毕的白皮书上。
文件打开，一股浓浓的、由各种专业术语堆砌而成的浮夸气息扑面而来。
“基于深度同态加密与去中心化身份（dId）构建的web3.0价值交互网络……”
“融合AIGc与时空哈希算法的沉浸式数字孪生……”
“通过零知识证明（ZKp）实现跨链资产的无损流转……”
潘子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头大如斗：“哥，这写的都是啥玩意儿？中文我都认识，连在一起我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就对了。”严景行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这份东西，就不是写给人看的。它的目的，就是让你看不懂，让你觉得它很厉害，让你因为自己的无知而产生敬畏。然后，心甘情愿地掏钱。”
他将这份长达六十页的pdF文件，拖入了一个自己编写的分析程序中。
“现在，我们来给这篇‘科幻小说’，做一次阅读理解。”
他按下了回车键。
ps：当金融骗局披上科技外衣，严景行会用科技还是人性来戳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