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斌被摁进去的第二天，商都表面平静，水下却已然炸锅。
各种打听消息的电话，像苍蝇一样往工作组那栋小楼里飞，但大多石沉大海。
那部红色电话机，成了商都很多人眼里的阎王帖，既怕它响，又盼着它能传出点动静。
刘峰坐在办公室里，窗台上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头。他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像绷紧的弓弦，锐利十足。
雷刚端着一缸子浓茶走进来，轻轻放在桌上：“刘组长，歇会儿吧。黄斌撂了，咬出来几个他手下的马仔，还有两个分局派出所的副所长，收了黑钱，给他们平事。”
刘峰“嗯”了一声，没去碰那缸子茶，目光依旧盯着墙上那张商都地图，上面已经被红蓝铅笔标记得密密麻麻。“都是小虾米。黄斌知道的东西，不止这些。他在等，等他老子，或者别的什么人，来捞他。”
“马副局长那边，今天一早就去了省里，说是汇报工作。”雷刚补充道。
“汇报工作？”刘峰嘴角扯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是去搬救兵，还是想撇清关系？由他去。他跳得越欢，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听见有组员在阻拦什么人。
“让我进去！我找刘组长！我是黄斌的父亲黄友德！我要问问，你们凭什么抓我儿子！”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强自镇定的男声在走廊里响起。
刘峰和雷刚对视一眼，来了。
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灰色干部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脸色苍白，眼袋浮肿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脸为难的年轻组员。
刘组长！刘组长！
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黄友德一进来，就直接扑到刘峰的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语气激动，“我儿子小斌，他年纪小，不懂事，可能是在外面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犯了点小错误。
但罪不至死啊！你们怎么能……怎么能直接就把他抓起来，还关在那种地方？这不符合程序！我要向上级反映！
他语速极快，试图在气势上占据主动，但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慌。
刘峰没说话，只是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平静地看着他表演。那目光，像在看一个蹩脚的小丑。
等黄友德一口气说完，喘着粗气看着刘峰时，刘峰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碴子一样砸过去：
“黄友德同志，首先，纠正你一点。黄斌不是犯了点‘小错误’。他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团伙，故意伤害，致人伤残，甚至可能背负有命案！这是严重的刑事犯罪！”
黄友德脸色更白了一分，急忙辩解：“那都是下面的人胡作非为，跟他没关系！他顶多就是管教不严……”
“管教不严？”刘峰打断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材料，轻轻抖了抖，“这是‘四海贸易’的账本复印件，虽然不全，但上面清晰记录着，有几笔数额巨大的‘分红’，直接打入了你爱人，也就是黄斌母亲名下的账户。这，你怎么解释？”
黄友德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账本！他们竟然拿到了账本！
“其次，”刘峰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黄友德面前，他的身高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你身为国家干部，不仅对子女疏于管教，纵容其违法犯罪，甚至可能涉嫌利用职务之便，为其充当保护伞！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向组织坦白交代你的问题，而不是在这里为你那个人渣儿子喊冤叫屈！”
枉你曾经还是个政工干部，你的觉悟呢，你的党性呢？
“我……我没有！你血口喷人！”黄友德踉跄着后退一步，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刘峰逼近一步，目光如刀，直刺黄友德内心最深处，“是证据说了算！是国法说了算！”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黄友德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语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不是要向上级反映吗？请便。正好，我也需要向上面汇报一下，在商都，某些干部及其家属，是如何无法无天，视百姓如草芥的！”
黄友德彻底崩溃了。
他原本想来个先声夺人，凭借自己多年的关系和地位，压一压这个年轻的副组长，却没想到对方手里掌握的底牌如此硬扎，态度如此强硬！
那冰冷的眼神，那毫不留情的话语，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他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身后的雷刚一把扶住。
“带黄友德同志出去，让他冷静一下。”刘峰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淡，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雷刚像拎小鸡一样，把失魂落魄、嘴里不停念叨着“完了，全完了”的黄友德架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刘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黄友德被雷刚“请”上车带走。他知道，打掉黄友德，只是敲山震虎。黄斌能如此嚣张，马副局长能如此明目张胆地来打招呼，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人物。
这商都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但他不怕。
他这块从京城扔下来的石头，就是要砸进这潭深水里，看看底下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他拿起红色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首长，鱼已经开始咬钩了。第一条，已经捞起来了。”他对着话筒，平静地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老者沉稳的声音：“风浪可能会更大，站稳了。”
“明白。”刘峰挂断电话，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商都的天空。
乌云，似乎更浓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