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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五代异闻録 > 第58章 二十年前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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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被钱弗钩一提醒,顿时眼睛一亮,扭头看了看身后仍旧沉浸在“长生天垂青”中的耶律德光,心里盘算开了。

“老钱,你这话提醒得好。我这天命之箭,也算是为契丹祈了福,怎么也得让大皇帝陛下意思意思。”青竹压低声音说道。

钱弗钩翻了个白眼,捂着脸嘟囔:“要点脸吧,刚才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会儿就惦记上奖赏了。人家契丹猎户的四只海东青呢?你不赔也就算了,还想讨好处?”

两人正在嘀嘀咕咕之际,谁也没注意身后老祭司已经默默伫立,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道友身手不凡。是南边哪个大派的弟子啊?”

青竹和钱弗钩吓了一跳,青竹更是从原地蹦起老高,落地时回头看去,看见了刚刚替他们解围的萨满老祭司。

甫一落地,青竹和老钱整了整衣襟,青竹正经捏起三清诀,恭恭敬敬向老人家行礼道:“崂山太清宫门下修行,青竹见过大祭司。”钱弗钩久在契丹来往,按照契丹人的礼节行了礼。

萨满大祭司微微行礼,声音仍旧嘶哑,口音也是有些奇怪,不过语调温和,她道:“无需多礼,小道友乃是崂山太清宫的道士,那与华盖真人刘若拙是什么关系?”

青竹当时都愣了,心想:师父的名头这么响亮的么?此地离崂山怕不有两三千里,在契丹草原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祭司口中居然能听到师父的名号,青竹觉得匪夷所思。

但是本着“长者问,对勿欺”的原则,青竹当下行礼回道:“不敢有劳长者问询,太清宫华盖真人刘若拙,乃是家师。”

老祭司点头称善,笑道:“约莫二十年前,老身在炭山与令师有过数面之缘,没想到二十年后,居然在春捺钵又能见到故人之后,真是腾格里光照四方,神谕无谬啊。”

青竹大约听懂,二十年前,这老祭司在炭山跟自己的师父见过几次,依稀记得冯道说过,当年为了对付刘守光,他跟师父两人来过契丹报信,那会的契丹大王还是什么阿保机。

老祭司见青竹低头沉思,想了想,说道:“又能见到故人之后,老身甚是欣慰,小道友若是得暇,不妨到老身那里一叙。”说罢指了指一座孤零零矗立在捺钵边缘的一座颜色黯淡的帐篷。

那帐篷以黑、白两色的绒布拼接而成,顶端尖而高,宛如直指天穹的图腾。帐篷的四周垂挂着密密麻麻的兽骨串饰,这些骨饰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帐篷门口竖立着两根雕刻粗犷的木柱,上面像是画着白马和青牛的图案,象征着契丹人起源的传说。木柱顶端悬挂着鹰羽与兽皮制成的旗帜,随风飘扬。帐篷前,还堆放着一圈烧得焦黑的石头——这是祭火的遗迹,篝火熄灭后留下的灰烬似乎仍在冒着余烟。

帐篷周围用木桩围成一个半圆形的结界,木桩上插满了刻着古老符文的木牌。每个木牌上还绑着鲜艳的丝带,与北风呼啸时飘动的鹰羽交相辉映,为帐篷平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靠近帐篷,隐约能闻到一股混合着香草与兽皮的独特气味。帐篷顶端的一圈透气孔上插着几根长长的麋鹿角,每根鹿角上都缠绕着彩色布条,象征着大祭司通天的身份与与长生天的连接。

钱弗钩看着帐篷有些诡异,借口就没去。待青竹在萨满帐篷内坐定,老祭司的神仆奉上酥油茶,便转身退了出去,在门口侍立。

“一晃二十年未见了,令师可还安好?”老祭司在帐内用热水擦去了脸上的油彩,这才坐在青竹对面发问,声音也不复可以压抑的嘶哑。

青竹这才看清,这位大祭司没有想象中的年长,约莫也就五十来岁的,擦去了跳傩舞的油彩妆面,又挺直了身体,看着保养得宜,像是中原哪家豪门里的贵妇。听人询问师父的境况,青竹压下心中的疑问,坦言道:“师父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特别好。老人家身体无碍,只是早年战事受了内伤,一直也未曾痊愈,所以这十来年一直在崂山上隐居不出。”

大祭司似乎是知道青竹内心疑问,笑了笑,说道:“我还以为这老道在南边寻着道侣了,乐不思蜀,这么多年也不到草原上来看看我。没想到是受了伤就躲在老家了不出来了。”

此话一出,听着好像就是闲聊家常,可是细品把,似乎祭司和师父之间有那么一点点事情,青竹更不敢接了,嚅喏半天,笑着说了句,是啊。

“你个半大孩子想什么呢?当年在炭山上,老王阿保机被围,刘真人单枪匹马闯出重围报信,联络了迭剌部的精锐,这才合围了其余七部的头人。救了阿保机的性命。老身就是那时候帮着你师父带兵救援的人。”老祭司如此说道。

“您老当年也带兵?”青竹看着眼前的老妪,实在是不能置信。

“我本名萧克绫,前太子耶律倍的妻子是萧克娜,是我的妹妹。从出身来说,我们本就是奚人部落的贵女,从小也是随着父兄行军作战。”老祭司如是说道。

“萧前辈,二十年前的事情,师父从来没提过,问冯相国,他也说的含含糊糊。那时候契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青竹一直对师父的过往很感兴趣,老冯头不说,现在正好找人打听打听。

萨满祭司萧克绫捋了捋鬓边的垂发,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声音低沉的开始讲述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炭山之变石阿保机登基路上的一道血色,是不可回避的一道险关,是充满了杀戮的血腥政变。

原先契丹部落联盟首领被称为“可汗”,由选举产生,三年一届,可连选连任,但不能终身和世袭。

耶律阿保机被选举为可汗后,由于羡慕中原皇帝,到换届年份拒绝改选,从而引起家族内部和其他七部贵族的不满。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漫山遍野皆是雪,在炭山主持分盐仪式的阿保机被七个部落重重包围。阿保机的命悬一线,全靠刘若拙从箭雨中杀出血路,将消息带至迭剌部。

那时,萧克绫正随父兄驻扎在草原腹地。接到消息后,她亲自率领一支精锐骑兵,顶着风雪赶往炭山。当时她的部落与阿保机结成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只能带着本族的勇士在苍茫的雪原上拼命突进,为的就是赶在最后时刻解围。

然而,当他们终于与迭剌部精锐会合,携手杀退围困的敌军时,胜利带来的欢呼声,却在下一刻被更冰冷的屠戮所湮灭。

阿保机天生的枭雄性子,取得了大胜却并不满足。他命令被俘的七部头人,传令自己的心腹前来送赎金,又在炭山之巅设下盛大的宴席,表示所谓契丹八部一体亲善的架势。

当时萧克绫站在一旁,从头到尾目睹了那场让她一生难忘的屠杀。阿保机以胜利者的姿态款待其余七部的头人,然而当酒至半酣,狼牙棒与战斧便代替了酒盏。七部的首领与前来救驾的精锐亲信尽数命丧席间,无一幸免。

血洒在冰冷的雪地上,融化了白雪,蒸腾出一缕缕猩红的雾气。萧克绫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却什么也没说。她不是不懂这片草原的规矩——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在草原部落中早已习以为常。然而,那一天,她心中某些东西悄然改变了。

她记得刘若拙的神情。那位汉人道士站在高坡上,注视着下方的场景,眼中却并无波澜,只有深沉的冷意。待到事情全部结束,刘若拙很认真的告诉她,说她的道心崩坏了。随后刘真人就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就踏上南归的道路,都不愿意跟阿保机打个招呼。

萧克绫也没有挽留他,若有若无的一丝情愫,早就随着无情的杀戮消散。从那以后她也拒绝了和耶律皇族联姻,单人独骑,前往极北冰原,遇到了一生都在苦修的上代萨满大祭司,在她的门下,萧克绫于北地雪原上修行了十年,继承了大巫的衣钵,从此成为契丹萨满教新的领袖。

“看来这个阿保机做人的底线是有点低。没想到用的是欺诈诱杀的方式统一了契丹八部。我原先还以为多么英雄盖世的人物。”听完了大祭司,青竹给传说中的契丹太祖皇帝下了个定义。

听着青竹的评语,萧克绫莞尔一笑,如今这些恩恩怨怨都随着时间和人物的消逝渐渐淡去,她默默从身边取出一支箭,递给了青竹。

青竹接过此箭,上下打量了一下,就是契丹人用来狩猎的标准箭支,只是箭杆上似乎有些血迹,其他也无甚特别。

见青竹没明白过来,萧克绫又笑了笑,说道:“这是前些时候,你月下猎田鼠,射出连环箭的一支。”

青竹恍然大悟,当日有人想趁着月色袭杀如今的契丹太子耶律璟,自己侍奉其会,帮着太子爷挡了几箭,然后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还击了几箭,青竹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天晚上事起突然,我也没来及细想,就随手朝着大概的方向射了几箭,没想到还真射中了。”

“你倒是好功夫,这手连珠箭的本事,你家师父也未曾展露过。”萧克绫不疾不徐的说道,“只是那日谁人想要袭杀耶律璟,你跟冯相国猜到了?”

青竹心里纠结了一下,那天用了望气之术,看到了玄青之气,早就猜出来可能是前废太子的儿子耶律阮干的,只是到底说不说呢?

青竹还没回答,萧克绫又自顾自说道:“以冯道那个老狐狸的脑子,怕是早就猜出来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把这幅画给我送过来。”说完了萧克绫拿出一轴书卷,徐徐展开。

《海上诗》曰: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

这什么玩意?青竹心中暗自好笑,这不就是大白话么?居然还端端正正用正楷写在绢帛上,真是糟蹋了好东西。再仔细一看落款,耶律倍!

萧克绫收齐卷轴,叹道:“人皇王逃国在外,这些年想来也过得不易,如今尘归尘,土归土,过往的恩怨也应该放下了。冯道送过来这幅字的时候,想必就是暗示我,约束一下耶律阮,让他克制复仇之心。其实这些年,阮儿倒也没那么恨他二叔,反而更加厌恶他的生父。”

契丹内部的称号跟中原迥异,阿保机粗通汉学,采用“天地人三才”的头衔给自己加封号,自封为“天皇帝”,他自己是天皇帝了,那皇后就被封为“地皇后”,后来立了太子耶律倍,所以耶律倍的封号是“人皇王”,从汉人的角度看来,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契丹喜欢就好。

阿保机死后在地皇后述律平的强烈干预之下,老二耶律德光越过太子耶律倍登基称帝,那废太子过的日子可想而知,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后唐庄宗李嗣源的安排之下,耶律倍带着心爱的妾室高娘娘,踏上了逃亡的海船。

“您稍等一下,前太子爷,逃跑的时候,老婆孩子都没带?就带着小妾跑路了?”青竹挠挠头,心想,之前我还以为逃亡的时候太仓促,来不及带家眷,没想到这耶律倍可以啊,带着小妾和古董字画,消消停停就走了。果然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这事一般人真干不出来啊。

萧克绫知道青竹说的意思,也是无奈摇摇头说道:“这位太子爷性子着实也是极端的紧,既想要权位,又畏惧母亲,太后的评语说的也很中肯,智少而谋大,忌克而少威,一点草原男儿的血性都无,若是有阿保机一半的杀伐性子,契丹又岂能不交到他手里。”

青竹下山之初还去过洛阳,只是那会这位天下独一无二的“人皇王”早已仙去,也未曾见上一面,实在是不好评说。两人又说了会话,言谈中,萧克绫对自己的大侄子耶律阮多有回护之意,青竹闻弦歌而知雅意,将那箭支扔入火塘之中,毁矢灭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