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积德一听清册上将自己家底逐条念出,脸色当即煞白如纸,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那军政官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声声砸在这奸商心口。
“宅第四所、商铺十七、库房八间……田契当契共六十七张……”
每念出一句,王积德额上的汗便多一分,等到念完,他已是汗流如浆,嘴唇都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待听到“另在建州、泉州、汀州尚有房产田契未详”时,他终于支持不住,猛地趴伏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连声哀号:“大帅饶命!大帅饶命啊。小老儿家中累世为商,颇有些家资,愿拿出五成,以壮大帅军威。”
青竹冷眼看着他,心中早已盘算开,面上却装作丝毫不为所动。
钱弗钩坐在师爷的位置,心中算了算,好家伙,这要是拿了王积德福州城里一半的家产,就已经完全平了此次远征的所有开销,还有富裕。
老钱看向场中诸位豪商的眼神,不由得温柔了几分。
青竹仍然面色冷峻,手中把玩着公案上的签筒。
这签筒可不是闹着玩的,一般里面会有黑色红色两种竹签。
世人皆称之为飞签火票,黑签代表刑法较轻,通常也就是笞刑而已。
红签那就是代表重刑,一般就是杖责,夹棍这样的重刑具。
青竹倒也不是第一次上公堂,在开封府,他便经常陪着剡王石重裔正堂审案。
不过那会,他的身份还只是临时总捕头,只能在石重裔身边打个侧座。
这次倒是他第一次坐在府衙的主位,毕竟还是有些好奇,拿过了签筒,想要看看福州府的章程跟开封府有什么不同。
他这一个无心之举,可是把堂下跪着的一众豪商吓得心惊胆颤,众人心里皆是一个念头,这个年轻的不像话的主帅,胃口好深,王大财主半数家资都填不满他的胃口。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事到临头,也只能咬着牙向上叩首道:“我等皆愿献出半数家产,以壮军威!”
青竹这会正在算红签黑签的数量,想着开封府衙里红签好像就没怎么用过,这里的红签磨损痕迹很重,怕是此地府尹颇喜欢用杖刑。
又想到石重裔这个绵软性子,被云婵师姐拿捏得死死的,心里还有些好笑。石重裔的嫡长子,自己刚收的这个徒弟,此番出征回朝,怎么也得带点伴手礼回去。
正当他满脑袋思绪飞扬之时,听得堂下众人一阵发喊,被打断了思路。
青竹眉头紧皱,看了看一旁的钱弗钩,这奸商斜着脸,背着堂下,冲他竖起三根手指,嘴上无声说道:“三成足矣!”
青竹心中有数,咳嗽一声,抄起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摔,道:“尔等把我军当做劫道的强梁,还是入了城的海寇?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说完,青竹故做姿态,闭着双眼,往椅背上一靠,默数了十数息之后,这才睁开眼。
“我军此次远征至此,皆因为闽地数年来,伪王王继鹏屡犯海疆,贪横无度,横征暴敛,激民怨,扰商运,断海贸,贻害沿海百姓无数。本帅奉王命,实乃顺天应人,吊民伐罪!”
先把场面话说了,青竹这一番义正辞严,说的自己都快信了。
他继续扫视堂下众人,运了些内气,目光貌似凌厉如刀。
“我军远涉重洋,冒风涛之险、破重围之阻,非为掠地夺财,更非为中饱私囊,而是为拯救闽地苍生!”
青竹越说越慷慨激昂,就连钱弗钩在心里都开始击节称赞,心道:早年间,老相国那套嘴皮子功夫,这小子学了一个十足。
眼瞅着铺垫的差不多了,青竹话锋一转:“诚然,我军千里奔袭,数万之众,劳师远征,花费颇巨。不过要尔等五成家产,充作军资,非仁义之道。这样吧,传令下去,我军只取三成,以作抚恤之用!”
听到青竹这么一说,众人心中先是一松,但又想到,要拿出三成家产,充作军资,心中亦是生疼。
还有那几位胡商,听了此话还要争辩,刚要站起,便给堂上的护卫用刀鞘一顿爆锤,打倒在地。
青竹看也不看,吩咐道:“众位既然已经应承,且去二堂,到军需官处登记,我军只要实物军资,莫要拿什么田契过来搪塞。”
随后青竹又重重摔了一下惊堂木,护卫们颇有眼力劲,高声喝道:“退堂!”
青竹一摆衣袖,转过屏风,直入后堂歇息。
钱弗钩想笑又不敢笑,追着青竹,一起入了后堂。
两人走得远了,思量着前面应该听不见了,这才对视一眼,放声大笑起来。
“行啊,第一次上大堂,有模有样,把一帮商贾拿捏的服服帖帖。”钱弗钩笑得一脸灿烂。
青竹见没有外人,也是嬉笑不已:“怎么样,没给相国丢人吧。你的账头算的对不对啊?三成就够了么?”
“三成怎么不够?这帮人三成的家产,差不多得有个十万贯。你比抄家还狠,还让人给银两,粮食,布匹这些实物。还不要房产地契。”钱弗钩挑着大拇指称赞道。
“我也就想着,我们是客军,弄田产地契有什么用处?又不能当军饷发下去。”青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此时有传令官来报,说是吴越国的大军已经到了,正在配合陆战队肃清福州城残敌。
青竹挥了挥手,表示知道,随后笑道:“你看看老钱,人来的够快的。”
“那是,见识了咱们在外海歼敌的手段,吴越国的运兵船就跟在咱们身后一天的航程。看见咱们攻破了城门,人家不得立马下船,配合你这个大帅。”钱弗钩笑道。
青竹笑道:“又不是闾丘家的师兄们带队,吴越主将是怕我地皮刮的太狠吧。闽王宫我都留着没动呢,算了,算是我孝敬钱王了。”
钱弗钩点头称是,毕竟是一国王宫,象征一国王权。
虽说老相国不是很在意,但己方作为客军,还是避讳些好,免得日后吴越王钱元瓘心存芥蒂。
“吴越军要是入城了,就先把咱们的陆战队撤回来,现在就埋锅做饭,我看那帮商贾还挑了酒水过来。要不今晚就喝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