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是唯一的伴奏,持续不断地在耳边嘶鸣。
云瑶伏在风鹿宽阔而冰凉的背脊上,下方的山川河流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向后飞掠。
她本该感到自由,像天空的飞鸟,可此刻,每一寸肌肤都紧绷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沉甸甸地坠在胸腔里,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出发前云瑶传讯石给雷啸,雷啸答应帮他先去部落看看。这几天雷啸一直没有音讯云瑶更加着急。
她闭上眼,试图捕捉记忆中部落傍晚的炊烟,那混合着烤兽肉和草药清苦的熟悉气味,孩子们围绕在她身边,争相让她看新编的骨链……可这些温暖的画面瞬间就被想象中燃烧的屋顶、族人惊恐的脸和兵刃碰撞的刺耳声响取代。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是长时间飞行啃食冷硬肉干的不适,更是那蚀骨的焦虑在作祟。
她不能停下,甚至不能允许自己流露出太多的脆弱。目光扫过同行的伙伴。烈像一柄出了鞘的、绷得过紧的弓,背脊挺直,琥珀色瞳孔死死锁住前方,仿佛能用目光将前路的一切障碍焚烧殆尽。墨看似平静地闭目养神,但他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无意识敲击着膝盖的修长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石则像一座沉默的山,只是那总是带着憨厚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空茫的悲恸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守护姿态,他巨大的身躯尽可能地挡在风向来的那一侧,为云瑶阻挡着部分凛冽的罡风。
羽是最难以捉摸的,他\/她与座下的风行兽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清冽的凤眸,如同最精准的罗盘,不断测算着方位,警惕着周遭任何一丝元力的异常波动。
一种混合着感激与沉重的心情在云瑶心中弥漫。他们在这里,与她同行,这让她不是独自面对。可也正因为他们在,那份“必须带他们安全回去,必须一起守护住什么”的责任感,便愈发如山压顶。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高空稀薄水汽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悲伤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她现在最需要的,是能够握在手中的力量。她小心翼翼地,在风鹿尽可能平稳的飞行段落中,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便携药鼎和一堆瓶瓶罐罐。
手指拂过那些干燥的草药、研磨好的矿物粉末,以及几株被她用灵韵力特殊保存、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毒植。这些,大部分是她平日里的研究,从未想过会如此急切地、大规模地用上。此刻,她却像最吝啬的守财奴清点金币一样,清点着每一份可能转化为战力的材料。
体内的灵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指尖泛着淡淡的绿色光晕,精准地控制着药鼎下的微小火苗,萃取、融合、凝练。她先配制的是最拿手、也最急需的疗伤药剂,莹绿色的液体在玉瓶中荡漾,散发着生机。但很快,她的动作转向了那些颜色晦暗、气息危险的材料。
一种能迅速麻痹神经的“梦魇藤”粉末,被她小心地用薄如蝉翼的油纸分包,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沉睡的婴儿。一种接触空气便会急速膨胀、产生坚韧缠丝的“鬼笼草”种子,被她嵌入特制的蜡丸中。甚至还有一种能刺激生命力短暂爆发、却会留下严重虚脱后遗症的“燃血药剂”,那猩红色的液体在瓶中晃动,像是不安分的恶魔之血。
她的表情专注而平静,只有偶尔抿紧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显露出她内心并非毫无波澜。这是在准备守护家园的盾与矛,也是在亲手触碰她一直避免直接使用的、属于破坏和伤痛的力量。每完成一份攻击性的药剂,她都能感觉到心底某个柔软的部分似乎又坚硬了一分。
“前方,三点方向,有东西靠近。”羽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像一颗石子投入压抑的深潭。
所有人的心神瞬间绷紧。云瑶迅速而稳妥地收起药鼎和药剂,抬头望去。远方的天际线上,几个黑点正快速放大,伴随着隐约传来的、属于雷鹫的独特鸣叫。风豹部落的空中巡逻队!
烈的身体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性的咆哮,骨刀已然出鞘,在稀薄的阳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他身体微微前倾,似乎下一秒就要驱使座下兽扑杀过去。
“不能缠斗!”云瑶的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还要急促和尖锐,“我们的目标是赶回部落,拖延不起!”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支巡逻队,三头雷鹫,呈标准的侦查阵型。硬碰硬,他们或许能赢,但一定会耽误时间,甚至可能受伤,更糟的是,会暴露行踪,引来更多的追兵。
电光火石间,她的手指已经探入药囊,精准地拈出了两个淡灰色的纸包那是刚刚配制好的“梦魇藤”粉末。
“羽,”她转向那个最可靠的远程攻击手,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能靠多近?顺风。”
羽的视线快速测算着距离、风速和对方的速度,冷静地回答:“四百米,最多。”
“够了。”云瑶将纸包递过去,指尖不可避免地与羽微凉的手指触碰,“用这个,箭矢携带,在他们队伍中间偏后位置引爆。小心,别吸入,也别沾到皮肤。”
羽接过纸包,没有任何疑问,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她熟练地取出一支特制的、箭头带有凹槽和卡扣的木杆箭,将纸包稳稳固定。弯弓,搭箭,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美感。
弓弦震动,箭矢无声无息地离弦,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射向那支巡逻队。
就在箭矢即将抵达预定空域时,羽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股细微的元力波动传出。
“噗!”
一声轻微的爆鸣,那支木杆箭的箭头猛地炸开,一大片淡灰色的粉末如同被惊醒的幽灵,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正好将三头雷鹫及其背上的骑士笼罩在内。
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姿态矫健的雷鹫,翅膀的拍打瞬间变得杂乱无章,像是喝醉了酒,在空中歪歪扭扭地打起转来,发出困惑而惊恐的哀鸣。它们背上的风豹骑士更是不堪,连一声警告都没能发出,就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了鞍座上,失去了所有意识。
三头失控的雷鹫,本能地张开翅膀,歪斜着、盘旋着,向着下方茂密的山林滑翔坠落,最终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冠之中,没有发出巨大的坠毁声响,仿佛被森林无声地吞噬。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我们乘坐的飞行兽速度不减,从那片逐渐消散的灰色雾霭下方迅速穿过。
烈回过头,看着那片空荡荡的天空,又猛地转回头看向云瑶。他眼中的战意尚未完全消退,却又混杂了一种全新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凛然。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云瑶一眼,闷声吐出一句:“……干净利落。”
墨也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云瑶尚未完全收起药囊的手上,镜片后的眼神深邃,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那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认可。
石则松了一口气,看向云瑶的目光里,崇拜之色更浓,仿佛她刚才不是用毒粉放倒了一队敌人,而是施展了什么了不起的神迹。
只有云瑶自己知道,当那灰色粉末爆开时,她的心脏跳得有多快。这不是在学院比试点到为止,也不是在秘境中对抗异兽。这是真正地对同类, 对敌人,使用了致命的手段。手心渗出冰凉的冷汗,胃里依旧有些不适。
但她用力地握紧了拳,指尖掐进掌心,用疼痛驱散那一瞬间的恍惚。
她看了一眼掌心莲印,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守护需要她双手沾上污秽与毒素,那她,别无选择。
飞行兽继续向着故乡的方向,破空而去。只是队伍里的气氛,悄然改变了几分。那份沉重的悲伤之外,多了一丝凝练的、由云瑶亲手淬炼出的,冰冷锋芒。
经过六天六夜飞行,又碰到对方空中巡逻队,家应该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