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偏殿里只点了一盏小灯,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坐着,一个躺着,隔着老远的距离。
而整个偏殿,也只有两个太监与两个宫女伺候,如今都守在殿外。
温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见柔常在低低的叹息,像被秋风吹散的雾。
她不知道往后会怎样,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位“出身尊贵的额娘”来带走她,更不知道身边这位总对她冷着脸的柔娘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知道,在这里,要乖,要静,要像株草一样,要像额娘(端贵人)一般,悄无声息地活着。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敲打着窗棂,像谁在轻轻叹息。
这长春宫的偏殿,终究成了她们暂时的落脚点,只是这落脚的日子,不知会漫长得像场没有尽头的秋,还是会在某个清晨,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旨意,彻底打碎。
日子在长春宫的偏殿里磨得像块钝玉,温吞,却也带着细枝末节的硌。
柔常在每日按点去给皇后请安,回来便坐在窗边翻诗集,有时对着窗外的梧桐叶能发半晌呆。
温宜就缩在角落里的小榻上,要么抱着个旧布偶啃手指,要么就用小石子在地上画圈,一整天也说不上三句话。
皇后头疾发作,皇帝与皇贵妃也没再提给温宜找新额娘的事。
而皇贵妃也总在请安时问起孩子的起居——
“今日喝了多少奶?”“今日用了多少辅食?”“太医来诊脉,说她气色好些了吗?”
柔常在答得简洁:“喝了小半碗。”“太医说还得补。”心里却清楚,这不过是客套——
皇贵妃要的,是她把这孩子“养着”,是让后宫众人瞧得见自己代皇后打理后宫对皇嗣的关怀,至于养得好不好,养的怎么样,倒在其次,具体的她也不管。
皇贵妃除了自己抚养的两个孩子,旁的是一个也看不上的,只是还是听从了凌清婉的建议,做一个和睦六宫的皇贵妃。
为四阿哥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助力,哪怕只是一个低位嫔妃。
温宜的身子还是弱,尤其是如今到了秋日,风一吹就咳嗽。
柔常在让人炖了冰糖雪梨,盛在白瓷碗里递过去时,孩子怯生生地接了,小口抿着,睫毛上沾着水汽,像只受惊的小鹿。
“谢柔娘娘。”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柔常在没应,转身去整理那堆礼品。
敬妃送的云锦还堆在箱角,她没给温宜做衣料——
总觉得那鲜亮的颜色穿在这孩子身上,像强行给枯草缀上花。
清婉公主的长命锁被她收进了妆盒,曹答应送的莲子倒用得勤,日日让小厨房煮粥,只是温宜总吃不了几口,就捧着碗发呆。
她不知道这位曹娘娘为何对自己如此好。
这天丽嫔过来串门,手里拎着包新炒的瓜子,坐在榻上嗑得香。
“妹妹这日子倒清净。”她眼尾扫过角落里的温宜:
“只是这孩子也太静了,跟个小哑巴似的。”
“本宫还记得她不满周岁时还是个活泼的性子。”
温宜听见这话,头埋得更低了,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柔常在淡淡道:“随她吧,性子就这样。”
“那哪行?”丽嫔放下瓜子,凑过来压低声音:
“你是不知道,昨儿我隐约听了一耳朵,惠嫔同莞嫔说要去求皇上与皇贵妃抚养温宜呢。”
“这二位膝下都空着,若真过了明路,这孩子就是宫里嫔主子的养女,往后的体面可就不一样了。”
柔常在捏着账册的手指紧了紧。
惠嫔?莞嫔?她倒忘了,端贵人没出事时,惠嫔就常给温宜送些玩意儿,如今想接过去,是真心疼孩子,还是想借着这孩子,拉拢些什么?
莞嫔…似乎曾经抚养过温宜吧,自己在御前伺候的时候听说过,只是听说好似不大尽心才被皇帝又把孩子寄养到了别处。
“娘娘说笑了,皇上没发话,谁敢动?”
她嘴上应着,心里却像被投了颗石子,漾开圈莫名的烦躁。
她不待见温宜,可真要被别人接走,倒像自己手里的东西被抢了去。
丽嫔走后,柔常在看着温宜,见孩子还缩在角落,小肩膀微微颤,像是听见了方才的话。
她忽然走过去,蹲下身问:“你想跟惠嫔走吗?”
温宜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慌,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想……柔娘娘,温宜不想走……”
眼泪“啪嗒”掉在地上,砸出个小小的湿痕:“我听话,我不吵,你别赶我走……”
柔常在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那点烦躁忽然化成了说不清的闷。
她想起自己没了的那个孩子…若是长大了,定不是这样的爱哭鬼…
“行了,别哭了。”
她伸手,笨拙地想替温宜擦眼泪,指尖刚碰到孩子的脸颊,就被躲开了。
温宜怕她,像怕冬天的冷风。
柔常在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了回来,站起身道:
“往后按时吃饭,把身子养壮些。不然……”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自那日后,柔常在对温宜松了些。
夜里孩子咳嗽,她会让宫女多添床被子;
小厨房做了糕点,也会让温宜先挑。
温宜还是喊她“柔娘娘”,却敢在她翻诗书时,悄悄递过一杯热茶,尽管茶水温度总是不合适的。
这天曹答应身边的音袖亲自来了,拎着个食盒,说是自己做的山药糕。
“我家小主听闻公主总不爱吃饭,这糕软糯,或许合口。”
音袖笑得和善,眼角的细纹里带着点真切的暖。
柔常在让温宜道谢,孩子小声说了句“谢曹娘娘,谢音袖姑姑…”
音袖摸了摸她的头,叹道:“这孩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她没多说别的,坐了会儿就走了,留下的山药糕温乎乎的,甜得正好。
只是心里却像是被堵了一块,自家小主那是公主的亲额娘啊…
温宜捧着糕,小口吃着,忽然抬头看柔常在:“柔娘娘,曹娘娘和音袖姑姑……是好人吗?”
柔常在一怔,随即道:“算是吧。”
在这宫里,不会害温宜的,也只有曹答应了吧。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吃了块糕,这几日,她的小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小主们,请移步作者有话说瞧一瞧,还没有评分的小主辛苦动动手指评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