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渐远,巷口的月光被马蹄扬起的尘土搅乱。我靠在墙边,腿上的伤口又开始发热,血渗过布条,顺着小腿往下流。杨柳站在我旁边,一只手扶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紧了袖中的小刀。
副将蹲在地上检查俘虏的绳索,抬头说:“这些人得带回营里审。”
我没说话,只是咬牙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可刚一用力,右腿就发软,整个人往前倾。杨柳立刻伸手扶住我肩膀,低声说:“别硬撑。”
我知道不能停。离军营越近,就越安全。那些人不会只来一次,后面一定还有埋伏。我必须赶在他们再动手前回到队伍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节奏稳定,不像刚才巡城卫那种散乱的脚步。尘土飞扬中,一队骑兵出现在巷口,领头的将领高举一面铜牌,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冷光。
“停!”那人喝令一声,队伍瞬间停下。他翻身下马,大步走过来,单膝跪地:“奉老将军令,特来接应陆扬将军归营!”
我盯着他胸前的铠甲纹样——是老将军亲卫独有的云雷纹。旗帜上也绣着同样的标记。这不是假的。
杨柳没松手,反而把身体微微挡在我前面。她声音很轻:“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那将领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上:“半个时辰前,副将查完账目离开军营,发现你们未按时回返,立刻派人快马报信。老将军得知途中遇袭,当即下令调派亲卫队前来接应,并整顿沿途岗哨,凡阻陆扬归营者,格杀勿论。”
信纸展开,上面确实是老将军的手迹,笔锋刚劲有力。最后盖着兵部印鉴。
杨柳看完,手慢慢松开了袖口。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是真的。”
我点点头,喉咙干涩地说了句:“谢谢。”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两人守住巷口,四人分散四周警戒,另外几人拿来担架,要抬我上车。我摇头:“不用。”
我想自己走。哪怕一步一挪,我也要走回去。可当我试着迈步,腿一软,差点摔倒。副将眼疾手快扶住我胳膊。
“你这样走不出三里。”他说。
杨柳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这一次,让他们护你,不是软弱,是信任。”
我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沾血的手掌。从雪地里醒来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不能再靠别人活着。可现在,我连站都站不稳。
最终,我点了头。
士兵们很快调整了一辆马车,铺上软垫,小心把我扶进去。杨柳跟着坐进车厢,坐在旁边。侍女骑马跟在右侧,副将则上了另一匹马,走在前方引路。
车队启程,铁甲碰撞的声音清脆有序。旌旗在风中展开,上面写着一个大字——“陆”。
我靠在车内,闭上眼睛。耳边是马蹄踏地的节奏,还有士兵们低沉的口令声。这种声音我很熟悉,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才会有的步伐。
杨柳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睡一会儿吧,到了我会叫你。”
我没睡。脑子里全是石岭坡的画面。三十七个兄弟倒在那里,没人收尸。他们的名字还在兵册上吗?还是已经被划掉了?
马车突然颠了一下,我睁开眼。天边已经开始发白,晨光照在路边的枯树上,影子拉得很长。
副将在前方喊了一声:“前方五里就是军营大门,保持阵型!”
队伍立刻收紧,前后左右形成环形护卫,我把手放在剑柄上。虽然现在拿不动剑,但摸着它,心里踏实些。
杨柳察觉到我的动作,低声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我知道。老将军动用了亲卫队,这是极高的规格。他在用行动告诉所有人——陆扬,必须平安归营。
车队继续前行。官道两旁的草丛里有些脚印,像是不久前有人蹲守过。副将发现了,挥手让两名士兵过去查看。片刻后,那人回来报告:“空的,只有一截断绳。”
我盯着那截绳子。和昨天桥头马鞍裂开的皮带一样粗细。
杨柳也看见了,她靠过来一点:“他们在等你体力耗尽的时候再动手。”
我说:“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归营。”
太阳完全升起时,我们已经走了将近十里路。我的腿疼得厉害,但意识清楚。每过一个路口,都有新的士兵加入护卫队,人数从最初的十人增加到三十人。
这不再是简单的接应,而是一次公开的宣示。
中午时分,路过一处驿站。队伍没有停留,只是换了马。我在车上看到驿站门口站着几个百姓,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有个孩子大声问:“那是打仗回来的将军吗?”
他娘赶紧捂住他的嘴,但眼里满是敬意。
杨柳听见了,嘴角动了一下,却没有笑。她一直盯着四周,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匕首上。
下午进入丘陵地带,道路变窄。副将下令减缓速度,加强两侧警戒。我知道他们担心伏击,这里最适合设陷阱。
果然,前方探路的士兵突然举起手,示意停止前进。
副将策马上前查看。我也掀开车帘往外看。
一辆翻倒的货车横在路上,车轮陷进泥坑,看起来像自然事故。但货车旁边没有主人,也没有脚印。
副将跳下马,亲自带队上前排查。他踢开一堆稻草,露出下面一根细线。顺着线看去,连接着山坡上的石头堆。
是绊索。
只要马车撞上去,就会触发滚石。
“清理障碍,绕行左侧小路。”副将下令。
士兵们迅速行动,有人割断绊索,有人推走货车。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纪律严明,毫无慌乱。
我放下车帘,靠回座位。这次是真的安全了。老将军不只是派人来接我,他还预判了敌人的手段。
杨柳递来一块麦饼:“吃点东西。”
我接过,咬了一口。干硬,但能填饱肚子。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老将军的样子吗?”她忽然问。
我记得。那天我刚入营,瘦得像个竹竿。他站在校场上,看着我说:“你想当兵,还是想当将军?”
我说我想当将军。
他说:“那就别怕死,也别怕痛。”
现在我都懂了。
车队再次启动,穿过最后一段山路。远处,军营的旗杆已经隐约可见。
我坐直身体,把手放在剑上。这一次,我不需要任何人扶。
杨柳看着我,眼神安静。
副将在前方大喊:“前方就是军营大门!全队准备入营!”
士兵齐声应答,声音震得路边树叶都在抖。
我掀起车帘,望着越来越近的大门。那里有我的战马,我的铠甲,我的兄弟。
也有等着我讨回公道的人。
马车平稳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沙沙声。阳光照进车厢,落在我的手背上。
那只手,曾经握不住剑,现在还能举起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