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透过“晚晴裁缝铺”的雕花木窗,洒在苏晚素白的指尖上,光斑如碎金般跳跃,映得她手中金丝银线微微发亮,仿佛凤凰的羽毛在呼吸。
指尖传来针尖刺过绸缎的细微阻力,那触感熟悉而温柔,可她的心却像被湿冷的棉絮堵住,沉甸甸地坠着,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绣架上的凤羽已初具雏形,翎羽翻飞,金线勾勒出流光溢彩的轮廓,本该是满心欢喜的时刻,可她只觉胸口闷痛,连指尖都泛起一丝凉意。
“小晚,还在想林深的事?”老李放下手中的剪刀,铁器与木桌轻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他浑浊却透着关切的眼睛看着她,那目光像老街清晨的薄雾,温和却能穿透人心。
苏晚的动作微微一顿,针尖停在半空,一缕阳光恰好落在银针上,折射出细小的光晕。
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窗外拂过梧桐叶的风,“嗯。嫁衣被盗那么大的事,他嘴上说着没事,让我别担心,可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那栩栩如生的凤凰上,指尖轻轻抚过丝线,触感如云般柔软,却压得她心口发紧,“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以为是在保护我,却不知道,他越是这样,我这心里就越是七上八下的。”
老李叹了口气,木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缓缓摇头:“林深这孩子,性子像他爹,倔。但小晚,他也是真的在乎你。这老街的风风雨雨,他不想把你卷进来。”
“可我已经在了啊,李叔。”苏晚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像春夜初升的星子,微弱却执拗地亮着,“从我决定要嫁给他的那天起,我就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话音未落,她放下针线,猛地站起身,木凳在青石板上划出短促的摩擦声。
老李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去哪?”
“去找他,”苏晚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像古钟轻撞,余音在寂静的铺子里回荡,“我不能再让他一个人面对了。”
与此同时,“淮古斋”内,林深刚刚送走最后一位前来询价的古董爱好者。
檀香的气息还残留在鼻尖,混着老木与旧纸的陈年味道,可他已无心品味。
他揉了揉发紧的眉心,指腹下是微微凸起的血管,跳得生疼,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机就在案几上震动起来,嗡鸣声在静谧的屋中格外刺耳。
屏幕上跳动着“沈昭”两个字。
“说。”林深接起电话,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像被砂纸磨过的木头,粗粝而低沉。
电话那头的沈昭语气凝重,带着压抑的怒火:“林深,情况不妙。赵子轩那个疯子,已经把黑手伸到市里了。他找人写了举报信,说我们的老街文化保护计划,存在严重的‘利益输送’嫌疑,点名道姓说你利用项目为自己谋私利。现在市文化局那边已经开始关注,准备派人下来调查了!”
林深的瞳孔骤然一缩,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他走到窗边,手指触到冰凉的窗棂,目光穿过斑驳的木格,落在老街上。
几个孩子正笑着追逐风筝,老人坐在门前晒太阳,张记面馆的蒸笼冒着白气,老李的杂货铺前摆着新到的茶叶罐——这半年来,他们一点点修缮老屋、恢复市集、引入非遗手作,老街的烟火气比从前更旺了。
可如今,这一切竟成了别人眼中的“利益输送”?
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偷嫁衣只是个引子,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这是要从根子上,把我和这条老街一起毁掉。”
“没错!”沈昭在那头狠狠一拍桌子,木板撞击声震得耳膜发麻,“他这是釜底抽薪!一旦调查组下来,项目就得暂停。到时候舆论再一发酵,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飞了!到时候,别说保护老街了,我们所有商户都得被贴上‘官商勾结’的标签!林深,我们得赶紧想办法!”
林深沉默了片刻,喉结滚动,像吞下一口寒铁。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爷爷临终前的手稿,那一页页泛黄的图纸上,画着老街的每一块青石、每一扇门楣——那是他一生的执念。
“他想玩阴的,我就陪他玩。”他睁开眼,目光如刀,“你先稳住其他商户,别让他们自乱阵脚。剩下的,我来处理。”
挂断电话,林深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横过满屋古物,那些瓷器、木雕、字画的影子在他脚下交错,像一张无形的网。
这不仅仅是商业上的打压,更是诛心之计。
他要毁掉的,是林深在老街几代人心中积累下的信誉,是这条街所有人的希望。
夜幕悄然降临,给古朴的老街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风掠过屋檐,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老街在叹息。
“淮古斋”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将一室的古物映照得影影绰绰,仿佛随时会从画中走出一个古人。
“吱呀——”
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带进一阵微凉的夜风,夹杂着远处桂花树的甜香。
林深猛地回头,看到来人是苏晚,眼中的警惕瞬间化为柔和。
他快步上前,握住她微凉的手,那触感像初春的溪水,沁入掌心,“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天冷。”
苏晚反手握紧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
她指尖的温度渐渐回暖,可眼神却比夜色更沉,“林深,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像细针扎进心口,“我今天一下午都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事。你别骗我,告诉我。”
看着她眼中的担忧与执着,林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想习惯性地摇头说“没事”,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护在身后的小女孩了。
他轻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发丝间有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他声音沙哑,像被风吹散的灰烬:“赵子轩向市里举报,说我们的项目有猫腻,要让调查组下来。”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我怕……怕你被卷进来,怕他会伤害你。”
苏晚在他怀里摇了摇头,然后抬起脸,眼眶微微泛红,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暴雨后的星辰,“林深,听着。”她双手捧住他的脸,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我说过,我早就在里面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条街,也是我的家。以前,我总觉得躲在你身后就好,可现在我明白了,真正的并肩,不是躲藏,而是迎战。”
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我不想再躲了。无论是什么风雨,我陪你一起扛。”
林深的心脏像是被一股暖流狠狠击中,所有的疲惫、不安和压力,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看着眼前的苏晚,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那个被信任、被坚定选择的自己。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用力的拥抱,双臂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嵌进骨血里。
次日,老街文化节如期举行。
这是老街一年一度的盛事,也是林深他们向外界展示老街魅力的重要窗口。
鼓乐声、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成一片,空气中飘着糖画的甜香与油炸糕点的酥香。
然而今天,气氛却有些诡异。
商户们脸上虽然挂着笑,可眉宇间都藏着一丝忧虑,像阴云压在屋檐上。
关于“调查组”的流言,像瘟疫一样在私下里蔓延。
“听说了吗?林深这回事闹大了,都捅到市里去了。”
“唉,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好的事,这不,出问题了吧?”
“万一项目黄了,我们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这些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在每一个支持林深的人心上。
就在主持人宣布活动开始,林深准备上台致辞时,一道清丽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忽然从人群中响起。
“请等一下,我想说几句话。”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苏晚从人群中走出,一步步地走上了那个临时搭建的舞台。
她的脚步很轻,可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从主持人手中接过了话筒,目光温柔而坚定地投向台下的林深。
林深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苏晚会这么做。
“大家好,我是‘晚晴裁缝铺’的苏晚。”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声,连风都仿佛静止了。
“很多人可能知道,前几天,我准备了很久的嫁衣被盗了。”她提起这件事,脸上没有悲伤,只有坦然,像在讲述一段过往的云烟,“那件嫁衣,是我一针一线,为我和林深的未来缝制的。它被偷走,我很难过。但是今天,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
她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我想说的是,有人偷走我的嫁衣,是想毁掉我的幸福。而现在,又有人想用卑劣的谣言,偷走我们整条街的未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场哗然!
“大家都在传,说林深推动老街保护计划,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利益输送’!”苏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像冬夜的霜,“那我请问大家,他输送了什么利益?是让老李的杂货铺客流多了算利益?还是让张记面馆的生意更火了算利益?还是说,让我们的孩子能为自己家住在这条有故事的街上而自豪,这也算他个人的利益?”
她的话语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些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人,此刻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林深不是为了名利!”苏晚的眼眶红了,声音却愈发铿锵有力,像钟声回荡在街巷之间,“他拒绝了外面多少高薪的聘请,守着‘淮古斋’,守着这条街,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他爷爷的嘱托!为的是不让我们这些老手艺、老店铺,被高楼大厦淹没!他是为了我们所有人,为了这条我们共同的家!”
“我的嫁衣丢了,可以再做。但我们老街的魂要是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说到最后,她已是泪流满面,可脊梁依旧挺直,像风中不折的竹。
全场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先带头鼓起了掌。
紧接着,掌声如同雷鸣,响彻云霄!
“说得好!小晚!”
“我们信林深!”
“谁敢动我们的家,我们跟他拼了!”
老李激动得老泪纵横,带头高喊:“我们支持林深!支持老街!”
群情激奋,所有的疑虑和不安,在苏晚这番发自肺腑的讲话中,被彻底点燃,化为了空前的团结和信任。
林深站在台下,怔怔地看着那个在台上闪闪发光的女孩。
她明明身形单薄,此刻的背影却比任何人都要高大。
他的心中涌起万丈豪情,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柔情与钢铁般的坚定——那是骄傲,是感激,是深不见底的爱,还有一丝隐秘的恐惧:她站得越高,就越容易成为靶心。
他穿过人群,走上台,从背后轻轻握住苏晚的手。
她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可掌心滚烫。
他没有拿过话筒,只是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无所畏惧。”
而在广场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赵子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广场上的欢声笑语渐渐远去,而在那片浓重的树影之中,赵子轩正满脸愤怒地站着,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他死死地盯着台上那对璧人,特别是苏晚,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苏晚……”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拳头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竟敢……竟敢为了他背叛我?”
在他看来,苏晚本该是他的囊中之物,如今却成了他最痛恨的敌人最坚实的盾牌。
这种背叛感,比林深的任何一次胜利都让他难以忍受。
身后,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助理低声问道:“赵总,现在怎么办?舆论完全倒向他们了。”
赵子轩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阴冷的算计所取代。
他缓缓松开拳头,整理了一下自己一丝不苟的领带,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像毒蛇吐信前的预兆。
他转过身,不再看广场上那刺眼的一幕,声音低沉而怨毒,如同毒蛇在吐信:“去,给我把苏晚的过去查个底朝天。她从小到大的所有事,事无巨细,我全都要。我就不信,她是个没有过去、没有弱点的圣人。”
助理心领神会,立刻点头:“是,赵总。”
看着助理匆匆离去的背影,赵子轩抬头望向阴沉下来的天空。
乌云压城,仿佛一场暴雨将至。
一场胜利,又能如何?
战争,才刚刚开始。
林深,你以为有了她,你就赢了?
你错了,她不是你的铠甲,她将是你最致命的软肋。
喧嚣的人群渐渐散去,夜色重新笼罩了老街。
林深牵着苏晚的手,走在回“淮古斋”的青石板路上。
石板沁着夜露,凉意透过鞋底渗入脚心。
今晚的胜利,并未让他感到丝毫轻松。
他太了解赵子轩了,那是一个不择手段、睚眦必报的疯子。
今天,苏晚将自己推到了台前,为他挡住了最猛烈的一波攻击,却也让自己彻底暴露在了赵子轩的视线之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过林深的心头。
这种未知的、针对他心爱之人的威胁,比任何商业上的倾轧都让他感到不安。
他不能被动等待,他必须提前知道赵子轩会做什么,必须……预见未来。
回到寂静的“淮古斋”,他为苏晚倒了杯热茶,看着她安然睡下后,才轻轻关上房门。
他独自一人走到书房深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今晚,他必须再次确认,在那个本不该存在的未来里,赵子轩到底会对苏晚做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