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那曲撼动人心的《魔鬼的颤音》余韵,仿佛依旧在铂锐一品顶楼公寓的空气中无声流淌。苏清雪躺在主卧柔软的大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眼前反复浮现的,是林枫在钢琴前那专注而超然的侧影,是指尖在琴键上化作残影的惊人技艺,更是他面对林天傲挑衅时,那深不见底的平静之下,偶尔泄露出的、如同冰山碎裂般刺骨的寒意。
“京都林家……林枫……”她轻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心中波澜起伏。那个看似平凡、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契约丈夫,他的身影在短短数月间,从模糊到清晰,再从清晰变得愈发深邃莫测。商海翻云、武力卓绝、医术通神、鉴古如妖、音律惊世……每一次以为窥见了他的全貌,下一刻他总能展现出更令人震惊的一面。而今晚,他与京都林家那明显纠缠极深的过往,更是为这本就迷雾重重的男人,蒙上了一层更显厚重的阴影。
她不再是那个仅仅将他视为“契约工具”的苏清雪。一次次的危机救援,一次次的暗中扶助,尤其是在滨海雨夜山洞中,那驱散寒意的温暖内力,那句低沉却坚定的“以后有我”,早已在她冰封的心湖上凿开了裂痕。而今晚,当他以绝对的实力和风采,为她、也为自己,正面碾压了来自京都的羞辱时,一种混合着震撼、依赖、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藤蔓般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想要了解他,真正地了解。不仅仅是他神秘的能力和背景,更是他那平静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过去与内心。
与此同时,一楼客房内。
林枫并未入睡。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沉睡的城市,目光却仿佛穿透了万千灯火,落在了遥远北方的某个方向。宴会上林天傲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搅动了他刻意尘封的过往。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果然,就在万籁俱寂,夜色最浓的时刻,他放在床头柜上、那部通体漆黑的特殊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特定频率的、绝非普通手机能有的震动。屏幕上没有显示号码,只有一串不断跳变、最终指向京都区域的加密代码。
林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片冰封的冷漠。他走过去,拿起手机,指尖在冰冷的机身摩挲了一下,仿佛在触碰一段不愿回首的记忆。按下接听键,他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率先开口。
电话那头,是长达近十秒的沉默。这沉默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仿佛在彰显着来电者的身份与威严。
终于,一个苍老、低沉,却中气十足、带着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严声音,缓缓传来,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穿透电波,敲击在林枫的耳膜上:
“枫儿……”
仅仅是这两个字,那熟悉的、刻入骨髓的称呼,却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入了林枫记忆深处最晦暗的锁孔,试图强行撬开那扇被他死死封住的门。他的眼神瞬间冰封,周身的气息仿佛都骤然降低了温度,连窗外的月光照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清冷。
电话那头的老者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应,或者说,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他,认为自己的话语本身就是命令,无需回应。他继续用那不容反驳的语气,平稳而缓慢地说道:
“外面的游戏,玩够了……就该回来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定人生死、决断命运的笃定。
“林家的血脉,不容长久流落在外。”老者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板的、近乎偏执的坚持,“你身上流淌的,是林氏嫡系的荣耀之血,这是你的宿命,不是你能否认,或是凭借一些小打小闹就能抹杀的。”
“有些责任,你逃避不了。家族的意志,也容不得你一再挑衅。”
话语如同冰冷的枷锁,隔着遥远的距离,试图再次套上林枫的脖颈。那是他多年前,不惜一切代价挣脱的束缚,是他宁愿隐匿市井、背负“废物”之名也不愿再沾染的泥沼。
林枫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比北极寒冰更冷冽的光芒,仿佛能冻结时间。直到对方的话音落下,空气中只剩下电流的微鸣,他才对着话筒,用一种比西伯利亚寒风更冷的、没有丝毫温度与起伏的声线,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回应:
“我的事,与林家无关。”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仿佛在切割着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荣耀?责任?”他嘴角勾起一抹极致讽刺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的凉薄,足以让了解内情的人心寒,“那是你们定义的荣耀,是你们强加的责任。与我何干?”
“不要再打这个电话。”
说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给对方再次开口的机会,他直接掐断了通话。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重新陷入黑暗与寂静。
林枫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窗外遥远的霓虹光芒,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明灭不定,却映照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寒潭。那通电话,像是一只来自过去的鬼手,试图将他拖回那个充满算计、冰冷无情、视子孙为棋子的家族牢笼。
良久,他才极轻地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森然,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的寒意。
“游戏?”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咀嚼着这个充满了轻蔑意味的词汇,“以为这还是你们可以随意制定规则、操控棋子的游戏吗?我的好‘祖父’……”
他收起手机,眼中的寒芒渐渐隐去,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但那股隐而不发的、足以撼动山岳的庞大力量,却在这寂静的深夜,如同蛰伏的巨龙,缓缓睁开了冰冷的竖瞳。京都林家的触角,已经明确地伸了过来,这意味着平静的假象即将被彻底打破。他需要重新评估局势,有些布置,或许要提前启动了。
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叫他回去”那么简单。林天傲在宴会上的挑衅,以及这深夜来自最高层的“亲自关怀”,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施压,甚至可能是一个更大阴谋的前奏。林家……终究还是不愿放过他这枚曾经“失控”的棋子,或者说,是他身上那被他们视为“林家所有”的、不容流落在外的“血脉”和可能带来的价值。
……
接下来的几天,苏清雪敏锐地察觉到林枫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变化。他依旧是那副平淡温和的样子,但偶尔在独处时,他的眼神会变得格外幽深,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周身会不自觉散发出一股内敛的、却让人心悸的低气压。那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她并没有去追问那晚电话的细节,那通让他眼神瞬间冰封的电话,显然触及了他最核心的隐秘。她只是更加留意他的状态,会在晚餐时,不经意地提起公司一些有趣的见闻,或者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推到他面前。
这种细微的改变,林枫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没有点破,心中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划过。这座他暂时栖身的“契约”港湾,似乎正在产生某种他未曾预料到的化学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