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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如墨。

秋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玲珑阁顶层的琉璃瓦,发出细碎而连绵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

阁内早已熄了灯火,白日里奢华璀璨、客流如织的景象被一片死寂的黑暗取代,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洛神醉冷冽余香,证明着这里的与众不同。

玲珑阁的顶层是一间从外部绝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暗室。没有窗户,四壁皆是厚重的、内夹铁板的隔层,壁上覆盖着深色的绒毯,用以吸音。

室内陈设极简,只有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长案,几把硬木椅子,以及角落一座半人高的铜铸刻漏。漏壶中的水匀速滴落下方承水壶中,发出规律而清晰的滴答声,是这密闭空间里唯一的、丈量着时间的音符。

长案上,只点着一盏孤零零的白铜烛台,三根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稳定地燃烧着,橘黄色的火苗拉长了室内寥寥几人的身影,投在绒毯墙壁上,显得扭曲而沉默。

苏浅宁坐在长案之后,她未施粉黛,一身毫无纹饰的玄色劲装,长发用一根乌木簪松松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

烛光映照着她清瘦却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眸低垂,专注地看着手中一叠刚刚由不同渠道呈送上来的、墨迹犹新的纸笺。

她的指尖修长,带着薄茧,缓缓掠过纸笺上那些或潦草、或工整的字迹。烛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投下幽深难测的光影。

室内还肃立着三人,两男一女,皆作寻常仆役或掌柜打扮,低眉顺眼,气息收敛得近乎不存在,唯有偶尔抬起眼皮时,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显露出绝非普通人的本质。

他们是苏浅宁暗地里秘密组建的“听风楼”的初步核心人,负责不同方向的情报汇集与初步筛选。

这核心几人自己特地制定了训练计划,并且拜托夜景洐调动他的影卫来训练他们,直到最近才回归听风楼做事。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经历了被人诬陷上了断头台、经历了流放、经历了世间百态,苏浅宁明白一定要有自己的势力,于是便有了现在的听风楼雏形。

“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赵立,上月贪墨麾下兵丁饷银,计三千两。熔铸为十两一枚的小银锭,藏于甜水巷第三户,外室柳氏卧房内,酸枝木雕花妆奁底层夹板内。钥匙,在柳氏贴身的赤金并蒂莲荷包内。” 苏浅宁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如同在念诵一段与己无关的文字。

她念完,将那张纸笺轻轻放在长案左侧,那里已经叠放了薄薄一摞类似的消息。

指尖捻起下一张。

“吏部文选司主事孙文礼,借考核铨选之机,三年内卖官爵七次,收受赃银皆通过其妻弟开设的绸缎庄洗白。所有暗账,以其第十三房小妾所用绛仙阁特供胭脂,调制成特殊墨汁,以蝇头小楷密写于其书房那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页眉批注之处。” 她的目光扫过纸笺,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纸笺被置于左侧那摞之上。

“光禄寺少卿董方,负责宫中采买,以次充好,虚报价格,所得差额与内务府太监三七分账。证据在其府中书房,镇纸尺鹅卵石内藏有账目细条。”

“京兆尹府师爷钱庸,包揽讼词,操纵官司,收受巨额贿赂。所有银钱皆兑换成金叶子,藏于其城外别院书房地下三尺,一个密封的陶罐中。”

“永嘉伯府嫡次子,嗜赌成性,欠下城南‘富贵赌坊’印子钱五万两,以其母嫁妆中一套赤金头面作抵押,逾期未还,赌坊已派打手准备上门催收。”

一条条、一桩桩或大或小、或关乎朝堂或涉及后宅的隐私秘闻,从苏浅宁那平静无波的声音中流淌而出。

贪腐、舞弊、背叛、奢靡、丑闻…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将这京城光鲜亮丽表皮下的脓疮与污秽,赤裸裸地暴露在这烛火摇曳的暗室之中。

这些消息来源繁杂,有的来自玲珑阁开业后,那些前来巴结讨好或打探虚实的各府女眷无意中泄露的只言片语,经过拼凑分析所得;有的来自郡主名头下,悄然收买的底层官吏、市井之徒、甚至青楼楚馆中的眼线;更有来自那日诗会后,顾清砚暗中递来的、一些无关痛痒却足以打开突破口的旧闻线索。

听风楼的雏形,正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蜘蛛,悄无声息地编织着它的第一张网。虽然稚嫩,却已初具锋芒。

苏浅宁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张纸笺上。这条消息有些不同,并非来自京城,而是源于南方漕运码头的一个眼线,用信鸽加急传来,字迹潦草,透着紧迫。

“漕帮副帮主酒后失言,提及上月有一批硬货,疑为私盐,未走常规水道,由靖国公府名下商船顺风号押运,临时改道小清河,疑似避税,沿途关卡皆得打点,数额巨大…”

靖国公府!私盐!避税!

苏浅宁的指尖在这行字上微微一顿,烛火在她眼中投下更深的阴影。

靖国公,淑妃之父,当朝国丈,权势煊赫竟也牵扯进盐税这等国之命脉的贪墨之中?而且,用的是商船押运,临时改道…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日在鬼市,那神秘黑衣人伪装成药商,紧盯那具骸骨齿缝孔雀胆时锐利的眼神。他追查盐税案,目标似乎也指向靖国公府?

难道…就在苏浅宁心念电转之际

“喀啦——!!!”一道惨白的闪电,如同巨斧劈开漆黑的夜幕,瞬间将暗室内映得亮如白昼!紧随其后的,是几乎能震裂耳膜的惊天动地霹雳雷声!轰隆隆隆——!

巨大的雷声震得整座玲珑阁似乎都微微颤抖!烛火剧烈地摇曳晃动!

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一瞬间!

暗室那面毫无缝隙的北墙,突然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机括轻响!一块原本与周围绒毯浑然一体的墙壁,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门!

门外,是狂风暴雨!冰冷的、带着水腥气的风瞬间倒灌而入,吹得烛火疯狂乱舞,几乎熄灭!

一道漆黑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暗门之外的狂风暴雨中!

那人全身都被漆黑的油布雨罩裹得严严实实,连头脸都遮盖着,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寒潭的眼睛。

他单膝跪倒在积水的屋檐上,雨水顺着他油亮的雨罩哗哗流淌。他的双手高高捧起,手中紧紧捧着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方正正的物事。

雨水疯狂地敲打在那油布包裹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室内的三人瞬间绷紧了身体,目光锐利地盯住那不速之客!手已悄然按向了腰间隐藏的兵器。

苏浅宁却缓缓抬起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她的目光,穿透摇曳欲灭的烛火,落在那双捧着油布包裹的手上——那双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虎口处有一道清晰的、陈年的刀疤。

是她派出去的人!负责追踪那日鬼市之后,试图灭口骸骨、却被神秘药锄击杀的那个杀手背后线索的听风者之一!

他本该三日后才回报。此刻,他却冒着暴雨深夜急返,必有惊天发现!

苏浅宁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到洞开的暗门前。狂风卷着冰冷的雨点扑打在她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被雨水浸得冰冷沉重的油布包裹。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雨水的湿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

她捧着包裹,退回室内。暗门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也隔绝了那道如同石雕般跪在雨中的黑影。

回到书案前,苏浅宁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包裹上系得死死的绳结。

一层、两层、三层…当最后一层油布被掀开时,露出里面东西的真容——那是一本账册。

蓝布封面,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纸张泛黄,散发着一种陈年的霉味和一丝极淡的、被雨水浸泡后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血腥气。

账册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只在右下角,盖着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骑缝章痕迹。

苏浅宁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轻轻翻开了账册的第一页。

入眼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一笔笔看似寻常的货物往来、银钱收支。日期、品名、数量、金额、经手人看似一本普通的商号流水账。

然而,苏浅宁的目光何等锐利?她立刻发现了其中的不寻常之处。某些货物的名称极其隐晦,甚至用了行话暗语。某些银钱往来的数额巨大得惊人,远超寻常商贸。而某些经手人的名字,虽然用了化名,但其笔迹走势和称呼习惯,隐隐指向某些敏感的衙门。

她的指尖一页页快速翻动,烛光照耀下,泛黄的纸页如同蝶翼般翻飞。

突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指尖僵硬地停在账册中间某一页的右下角!

那里,在记录着一笔“南洋明珠十斛,折银八千两”的条目旁,盖着一个清晰的、朱红色的印章!

那印章的印文,并非商号名称,而是四个铁画银钩、透着森然官威的篆体大字——靖国公府!

靖国公府!果然是靖国公府!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商号账册!这是一本记录着靖国公府暗中进行巨额非法交易、偷逃税款的秘密账册!是盐税案的关键证据!

苏浅宁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在那枚朱砂大印上!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那略微凹凸的印文。

等等!

这印文的边缘,这朱砂的色泽,这纸张上残留的极细微的海腥气?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她猛地伸出手,几乎是粗暴地抓过书案一角另一本她时常翻阅、用作参考的旧账册——那是她从侯府库房里借出的、母亲当年陪嫁铺子的一本普通流水账。

她将两本账册并排放在一起,凑近烛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死死比较着两本账册的纸质、装订方式、甚至每页的行距和栏线!

一模一样!

这种泛黄的程度!这种特有的、掺了某种特殊植物纤维的纸张质地!这种略显独特的、线状打孔的方式!甚至页面栏线用朱砂勾勒的细微习惯!

这两本账册,根本就是出自同一批工匠、同一时期、甚至可能是同一地点制作而成的!

而母亲那本陪嫁铺子账册,封底内页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墨点记号——那是江南制造局下属官办纸坊的特有标记!专供皇家和顶级勋贵使用!

一个恐怖的、令人窒息的真相,如同挣脱枷锁的巨兽,咆哮着冲出迷雾!

这本记录着靖国公府盐税赃款的秘密账册与之前和夜景洐追查盐税案时,不翼而飞、导致线索中断的关键证物——那本失踪的盐税账册!

它没有消失!它只是被转移了!转移到了靖国公府的秘密金库!而现在,它阴差阳错地,通过一条血腥的追踪之路,出现在了这里!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啪嗒。”一滴烛泪从烛台上滚落,砸在紫檀木书案上,凝固成一道丑陋的疤痕。

暗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铜漏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苏浅宁缓缓抬起头,烛火在她眼中疯狂跳跃,倒映着账册上那枚如同鲜血染就的靖国公府朱砂大印。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印文,感受到的,却是足以将整个京城、乃至整个朝堂都焚烧殆尽的滔天烈焰。

盐税案!孔雀胆!淑妃!靖国公!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本浸透着血雨腥风的蓝皮账册,彻底串联了起来。

没想到听风楼这次竟钓出了这样的巨鳄。

她缓缓合上账册,指尖在那冰冷的蓝布封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声音,比窗外的秋雨更冷。

“备车!回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