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莎平稳的呼吸声，成了这残破旧港里最动听的乐章。甄嬛在医馆外站了许久，直到确认她真的脱离了危险，才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向临时指挥所。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排山倒海的疲惫便席卷而来，但她知道，此刻远未到可以安心休息的时候。
指挥所内，油灯依旧亮着。施宣慰使和陈老匠师都在，两人眼中布满血丝，却强打着精神。见到甄嬛进来，连忙起身。
“娘娘，阿依莎首领她……”施宣慰使急切地问。
“性命无碍了，需要静养。”甄嬛简短回答，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海图和各项文书，“说吧，我离开这些天，具体情况。”
施宣慰使连忙汇报：“娘娘，按您的吩咐，安民告示已发，库房物资清点完毕，实行了配给制，人心暂时稳住了一些。只是……谣言并未完全平息，仍有小股人员在暗中串联，似是……似是仍有内应在活动。”
陈老匠师则汇报了更具体的困难：“船厂修复进度缓慢，缺乏关键的木料和铁料，尤其是优质的龙骨用材。工匠们虽然看到阿依莎首领得救，士气稍振，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而且，我们缴获的那条荷兰快艇需要彻底检修，短期内无法再次远航。”
内忧未平，外患犹在，重建举步维艰。甄嬛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强迫自己思考。
“内奸之事，桑坤，交给你。”她看向一旁的桑坤，“之前那个施文，还有他招供的线索，顺着查下去，宁可错抓，不可放过！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杀伐之气，让在场众人都心中一凛。
“是！师母！”桑坤领命，眼中闪过厉色。
“至于材料……”甄嬛走到海图前，手指点向旧港周边几个标注着森林和矿脉的区域，“派可靠的人，联系那些与我们交好的土着部落，用粮食、盐巴、布匹，交换我们急需的木材和矿石。态度要诚恳，价格可以优厚，但必须尽快！”
“可是娘娘，我们的存粮也不多了……”施宣慰使面露难色。
“那就先欠着！立下字据，以旧港未来的税收和贸易份额作保！”甄嬛斩钉截铁，“告诉他们，旧港在，商路就在，他们的好处就在！旧港亡，这片海域将彻底沦为海盗和红毛鬼的猎场，谁都别想好过！”
这是一种赌博，将未来的信用提前透支。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陈师傅，”她又看向老匠师，“船厂不能停。没有大料，就先造小船，造快船！没有铁料，就去拆那些沉船的残骸，熔炼再利用！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个月内，我要看到至少五条可以用于侦查和袭扰的快船下水！”
“老朽……尽力而为！”陈老匠师感受到压力，也激起了斗志。
“不是尽力，是必须！”甄嬛强调，随即语气稍缓，“另外，组织人手，将我们此次在恶魔角的见闻，尤其是关于那艘‘黑潮’鬼舟的细节，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下来，绘成图册。它的船型、结构、那门怪炮的特点、还有它受损时的表现……所有这些，都是我们未来可能要用到的情报！”
安排完这些，已是后半夜。众人领命而去，指挥所内只剩下甄嬛一人。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寂的废墟和零星巡逻的火把，心绪难平。
龙涎草救了阿依莎，但恶魔角之行揭开的是更恐怖的真相。九爷的“黑潮”，西洋人的觊觎，恶魔角那未知的“守护者”……旧港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姐姐……”一声微弱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甄嬛猛地回头，只见尚青莲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疏离。
“你醒了？感觉如何？”甄嬛走过去。
“无碍。”尚青莲淡淡道，目光扫过指挥所内的陈设，“看来，你的麻烦也不小。”
“彼此彼此。”甄嬛看着她，“巨蜥岛……你还回得去吗？”九爷得知她救援“黑潮”（尽管未成功）甚至与甄嬛并肩作战，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尚青莲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巨蜥岛本就是我暂栖之地，丢了便丢了。九爷……他现在恐怕更头疼‘黑潮’的损失和恶魔角的变故，暂时还顾不上我这条‘小鱼’。”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尚青莲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缥缈，“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或许……去找找其他散落的族人，或许……”她没有说下去，但甄嬛能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深藏的、与琉球相关的执念。
“如果你暂时无处可去，”甄嬛斟酌着开口，“旧港可以为你提供一个暂时的庇护。当然，是有条件的。”
尚青莲挑眉看她：“什么条件？”
“我需要你关于‘黑潮’、关于九爷势力、关于西洋人动向的一切情报。”甄嬛直视着她的眼睛，“作为交换，旧港保障你的安全，并且……在未来可能的情况下，我会尽力帮助你寻找关于琉球复国的……其他可能性。”
这是一个充满风险的提议。尚青莲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能伤敌；用不好，则会反噬己身。
尚青莲沉默了很久，久到甄嬛以为她会拒绝。最终，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可以。但我不会替你杀人，也不会参与你们内部的纷争。我只提供情报，并且，我有随时离开的自由。”
“成交。”甄嬛伸出手。
尚青莲看了看她的手，没有去握，只是微微颔首：“合作愉快。”
一种脆弱而危险的同盟，在这破晓前的黑暗中，悄然达成。
接下来的日子，旧港像一部开始重新运转的机器，虽然磕磕绊绊，但总算动了起来。桑坤雷厉风行，果然又揪出了几个与施文有牵连、或是被其他势力收买的内应，当众处以极刑，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内部风气为之一肃。
与土着部落的交易也取得了进展，虽然换来的材料数量有限，但总算解了燃眉之急。陈老匠师带着工匠们日夜赶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成了旧港新的希望之音。
尚青莲则如同一个幽灵，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小屋里，偶尔会通过桑坤递送一些简短的情报碎片——关于九爷几个可能藏匿的备用据点，关于荷兰东印度公司近期舰队的异常调动，关于倭寇内部几个大头目之间的龃龉……
这些情报真伪难辨，但甄嬛都谨慎地加以分析和利用。她一边整合内部，一边密切关注着外部的风吹草动。
这天，派往北方侦查的快艇带回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他们在旧港以北约两百里的海域，发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悬挂的旗帜混杂，有商旗，也有疑似倭寇和西洋辅助船的旗号，正在缓慢向南移动，方向直指旧港！而且，船队中似乎有体型较大的船只，不像是普通的商船或海盗船。
是敌是友？是闻讯而来想趁火打劫的海盗联合？还是九爷纠集的新力量？或是西洋人准备再次发动进攻的前兆？
旧港刚刚有所起色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
“娘娘，要不要主动出击？趁他们还没靠近，先打掉他们的前锋！”有将领请战。
甄嬛看着海图上那个不断逼近的标记，摇了摇头：“敌情不明，不能贸然出击。传令下去，所有防御工事进入最高戒备，巡逻范围扩大至百里！另外，让陈师傅加快快船的建造和检修，我们需要更多的眼睛盯着海上！”
她走到阿依莎休养的房间。经过几日的调养，阿依莎已经能勉强坐起来喝些稀粥，脸色也红润了不少，只是身体依旧虚弱。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急得想下床，被甄嬛按了回去。
“姐姐，是不是……又有麻烦了？”阿依莎抓住甄嬛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和不甘，“都怪我……这个时候躺在这里……”
“别胡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甄嬛拍拍她的手，语气坚定，“麻烦来了，解决就是。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旧港还需要你这把最快的刀。”
安抚好阿依莎，甄嬛回到指挥所，再次摊开海图。那支不明船队像一片阴云，笼罩在旧港上空。
是战，还是和？是固守，还是……
一个大胆的念头再次在她心中萌生。或许，不能总是被动挨打。或许，该想办法，主动破开这重重迷雾了。
她叫来桑坤，低声吩咐了几句。桑坤先是惊讶，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旧港的黎明，在愈发紧张的气氛中，悄然来临。海平面上，那支不明船队的轮廓，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