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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年味儿像王家屋檐下那串日渐风干的腊肉,在冷风中愈发浓缩、凝实。小院里,我和王强正忙着将最后一批腌好的猪肉脯收进防潮的瓦罐里。油纸包裹的肉脯泛着诱的蜜色光泽,散发出混合了酱油、蜂蜜和五香粉的复杂香气。王强像个守着宝藏的巨龙,小心翼翼地将罐子码放在阴凉通风的墙角,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媳妇,你看这肉脯,颜色多正!等过年那帮小猴子来了,准保把他们香得走不动道!”王强搓着手,得意地向我邀功。

我笑着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屋檐下那几串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的腊肉。经过几日的风干,肥肉部分已经开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瘦肉则变得紧实深红,像浸透了时光滋味的琥珀。它们不仅是年货,更像是我在这个新家逐渐扎根的证明。

然而,看着这些劳动成果,我心里那丝从回门日就埋下的隐忧,却像腊肉上析出的盐霜,悄悄蔓延开来。我拿起一块沉甸甸、用细绳捆扎得结实的腊肉,指尖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这腊肉,腌得透不透?风干得够不够火候?味道会不会太咸,或者带了点我们乡下人习惯、但城里爸妈可能吃不惯的柴火烟气?

“强子,”我摩挲着腊肉粗糙的表面,轻声说,“等初二回门,咱们多带几块这腊肉,还有腌肉,给爸妈和奶奶尝尝,行不?”

王强正弯腰收拾东西,闻言立刻直起身,毫不犹豫地应道:“那必须的!带最好的!把咱家屋檐下挂的、缸里腌的,都挑顶好的带上!让爸妈也尝尝咱的手艺!”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我这心里,却远没有他那么踏实。带上这些肉,就能弥补我缺席的这个团圆年吗?就能抚平父亲眉宇间因我而起的褶皱吗?就能让母亲在准备年夜饭时,少一份对我的牵挂吗?

思绪飘回:往年的年三十

手里的腊肉仿佛有了温度,将我拉回了从前在城里过年的光景。往年的腊月二十七,我家那个小小的单元房里,也早就忙开了。

母亲一定是系着那条洗得发白、却印着淡雅小花的围裙,在狭窄的厨房里转悠。她会把早就备好的五花肉拿出来,用酱油、糖和黄酒细细地腌制,那是她拿手的本帮酱肉,味道甜咸适中,肉质酥烂,是父亲最爱吃的下酒菜。她会一边忙活,一边絮絮叨叨地指挥我:“碧华,别光站着,把香菇泡上!对,还有海带,你爸爱吃凉拌的!”

父亲呢?他大概会坐在客厅那把老旧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慢条斯理地裁红纸、磨墨,准备写春联。他的字不算顶好,但一笔一划透着读书人的端正。写好了,他会叫我:“碧华,过来看看,这副‘天增岁月人增寿’写得怎么样?”等我夸两句,他便满意地捋一捋并不存在的胡须,脸上露出难得的、孩子气的得意。

而奶奶,一定会坐在向阳的窗边,腿上盖着旧毯子,手里或许在剥着花生,或许只是眯着眼打盹。阳光照在她银白的头发上,暖洋洋的。她会时不时地念叨一句:“碧华她妈,少放点盐,你爸血压高。”或者,“碧华,给奶奶倒杯热水来。”

那是怎样一幅喧闹、琐碎却又无比温馨的画面啊!空气里混合着墨香、肉香和阳光的味道,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等待团圆的期盼。可今年呢?

今年,那个家里,只剩下父母两人,对坐着吃年夜饭。饭桌上,会不会还习惯性地摆上我的碗筷?母亲夹菜时,会不会手顿一下,下意识地想往那个空位夹?父亲喝着他喜欢的白酒时,会不会因为无人对饮而感到索然无味?他写春联时,还有没有人凑过去品评?贴春联时,谁给他递浆糊、扶凳子?

还有奶奶……回门那天,五叔来接走奶奶时,她那不舍的眼神,使劲往下坠着不肯走的样子,像根刺扎在我心里。五叔家条件虽好,但奶奶在陌生环境里,会不会拘束?会不会想家?过年热闹,五叔一家能像我们一样,耐心陪着她、顺着她吗?她会不会念叨着想回大儿子家?想她的碧华?

想到这里,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是我,因为我的一意孤行,打破了这个家延续了二十多年的团圆。是我,让父母的这个年,注定要在一片看似完整、实则缺了一角的寂静中度过。

“碧华?想啥呢?肉拿久了手冷。”王强的声音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他关切地看着我,伸手想接过我手里的腊肉。

我摇摇头,反而把肉握得更紧了些,仿佛这冰冷的肉块能给我一丝支撑。“没……没什么。”我低下头,掩饰着瞬间泛红的眼圈。

强烈的愧疚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我淹没。当初,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只顾着追寻自己以为的爱情和自由,却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毫不留情地剪断了与父母、与奶奶之间那根紧密相连的线。

我记得决定跟王强处对象时,父亲那张瞬间阴沉下去的脸,和那句斩钉截铁的“不同意”。记得母亲背着我偷偷抹眼泪,转过身却还要强颜欢笑劝我“再想想”。记得我一次次和他们争吵,用那些自以为成熟、实则幼稚的道理去反驳他们的担忧。我说他们“势利”、“不懂爱情”、“干涉我的由”……

现在想来,那些话该有多伤他们的心啊!他们不是不爱我,恰恰是因为太爱,才怕我吃苦,怕我受委屈,怕他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挣扎。他们的反对,不是嫌弃王强,而是对我未来生活最深切的担忧。

而我,却把这种担忧当成了枷锁,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我像一只羽翼未丰却自以为能翱翔的雏鸟,一头撞进了这片看似广阔、实则充满风雪的天地。如今,初尝生活的艰辛,我才真正体会到父母当初的良苦用心。这腊肉再香,这猪肉脯再甜,能抵消我带给他们的失落和牵挂吗?

“强子,”我声音有些哽咽,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些,“你说……爸妈他们……今年这年,过得会不会很冷清?”

王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心思。这个憨厚的男人,在某些时候,心思却异常细腻。他放下手里的活,走到我身边,用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却异常温暖的大手,包裹住我冰凉的手指。

“瞎想啥呢!”他语气故作轻松,眼神却透着认真,“爸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再说了,家里不是还有亲戚朋友嘛!肯定热闹着呢!等初二咱们回去了,好好陪陪他们,把这半年没说的话都补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咱把年货带足,让爸妈看看,咱小两口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他们见了,心里肯定就踏实了,也就放心了!”

他的话像一阵暖风,暂时吹散了我心头的阴霾。是啊,愧疚解决不了问题。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努力把日子过好,这才是对父母最好的安慰和回报。这腊肉,这腌肉,这猪肉脯,不仅仅是我们过年的吃食,更是我们想传递给父母的一个信号:女儿在这里,虽然辛苦,但有人在疼,日子有奔头。

夜幕再次降临,小院归于寂静。屋檐下的腊肉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像沉默的守望者。瓦罐里的猪肉脯散发着甜蜜的香气,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热闹。

我靠在王强并不宽阔却十分坚实的肩膀上,望着窗外稀疏的寒星,心里那份对父母和奶奶的牵挂,依然沉甸甸的。但与此同时,一种新的、更为复杂的情感也在悄然滋生。那是对自己选择的重新审视,是对婚姻责任的初步领悟,更是一种想要努力经营好眼前生活、让远方亲人安心的决心。

这个年,注定是不完整的。城里的父母,或许正对着满桌菜肴思念女儿;乡下的我们,则在忙碌中牵挂着远方。这根亲情的线,因为距离而被拉长,却也因为这份共同的思念和期盼,而变得更加坚韧。

“强子,”我轻声说,“等开春,地里的活不忙了,咱们多攒点钱,争取夏天把奶奶接过来住段时间,好吗?”

王强握紧我的手,郑重地点头:“好!都听你的!咱把奶奶接来,让她也享享福!”“到时候再说吧,看奶奶愿不愿意来吧!也要看爸妈的意思,唉!还是算了吧,奶奶在爸妈身边时,就凭奶奶那疑神疑鬼的性格爸妈也不会太无聊!”

夜色深沉,而希望,就像那瓦罐中密封的甜蜜,在寂静中悄悄发酵。成长,或许就是在这一次次的牵挂、愧疚与担当之中,慢慢学会将苦涩的生活,酿出属于自己的、带着烟火气的微甘。这个年关的牵挂,终将化作未来日子里,更踏实、更有力的前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