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维系着最后生机的、高频闪烁的金红色薄膜,在经历了仿佛永恒般的挣扎后,终于如同燃尽的烛芯,最后一次微弱地明灭,随即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没有爆裂,没有轰鸣,甚至没有一丝能量的涟漪。
金红色的薄膜就那样,轻飘飘地,化为了虚无。
而几乎是在金色的护盾彻底消失的同一瞬间——
那持续了不知多久、如同亿万冤魂在耳边疯狂尖啸、足以将人逼疯的风暴嘶吼,也同时的、戛然而止。
不是逐渐减弱,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覆盖了整个天地的巨手,猛地捂住了嘴巴。
安静,绝对的安静。
一种比之前暴风眼时期更加纯粹、更加深沉的安静,如同厚重的冰水,瞬间灌满了整个穹顶,甚至灌满了每个人的耳膜、胸腔、乃至灵魂。
从极致的、毁灭性的喧嚣,到极致的、仿佛连时间都冻结的寂静。
这种突兀到极点的转换,让穹顶内还保有意识的三人,出现了短暂的失神和生理上的不适。
耳朵里尖锐的耳鸣声被无限放大,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迟缓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可闻。
甚至连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微弱声响,似乎都成了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噪音。
没有人动弹。
刘波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态,肌肉却僵硬着,灰白色的眼珠里充满了不确定,仿佛在怀疑这寂静是否是另一个更可怕陷阱的开端。
李国华背靠着冰壁,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老谋士(李国华)那模糊的视线徒劳地转动,试图捕捉任何能证明外界变化的迹象。
但失去护盾光芒后,李国华陷入更深的黑暗与茫然。
包皮甚至不敢抬头,把脸更深地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等待下一轮冲击的到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持续了足足十几秒。
最终,是李国华打破了这凝固的气氛。
老谋士(李国华)用尽力气,侧着头,将那几乎只剩下气音的、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挤出了喉咙:
“外面的……暴风雪……好像停了?”
这微弱得几乎要被心跳声淹没的问句,却像一根针,刺破了包裹着众人的、名为恐惧的粘稠气囊。
刘波猛地一个激灵,仿佛被这句话惊醒。
他(刘波)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转动脖颈——
并将目光投向之前被护盾光芒映照得一片金红、此刻却只剩下冰壁原本颜色的缝隙。
刘波此时眯起了眼,仔细的用目光、一寸寸地观察着缝隙。
外面,不再是翻滚涌动的、吞噬一切的墨黑。
而是一种……均匀的、安静的、无边无际的……
白茫茫一片的纯白色积雪。
而积雪堆积出的全新地貌,在一种清澈而冰冷的灰白色天光下,向着视野尽头无限延伸。
没有风搅动雪尘,没有乌云压顶,只有一片仿佛被彻底洗涤过的、空旷到令人心慌的苍白世界。
“暴风雪……真的停了。”刘波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刘波)重复道,这次语气肯定了一些:
“外面……全是白色的积雪的。”
确认了。
风暴,真的过去了。
那根从风暴伊始就死死绷紧、贯穿了暴风眼的短暂宁静、承受了第二次冲击的致命考验、又支撑过九阳护盾摇曳燃烧的、名为求生欲的弦。
在这一刻,伴随着这简短的确认,啪地一声,断了。
然而,预想中的狂喜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庞杂的、几乎将人瞬间击垮的——
虚脱。
但这虚脱感只持续了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
几乎是在意识到风暴结束的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
李国华模糊的视线,刘波警惕的扫视,甚至包皮从膝盖间偷偷抬起的窥探——
都不约而同地、无比精准地聚焦到了同一个地方。
那个依旧匍匐在冰面上,自护盾消散后就再无任何声息,身下那片暗红色冰渍在失去金红光芒照耀后、显得更加刺目惊心的——
这个小队的队长,马权。
刘波是行动最快的。
他(刘波)那高大的身躯爆发出残存的所有力气,几个大步就跨到了马权身边,动作却在下蹲探查时,变得异常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刘波伸出覆盖着骨甲、却依旧带着细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马权的鼻下。
气息……微弱得如同冬日里呵出的最后一缕白汽,若有若无,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
他(刘波)又迅速按住马权脖颈侧的动脉,那搏动感更是细微得如同琴弦将断前的最后一丝震颤,迟缓而无力。
刘波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周围的冰雪还要难看。
他(刘波)抬起头,看向李国华的方向,喉咙滚动了一下,才艰难地吐出字眼:
“老大还活着……但……气息表明生命体征很虚弱。”
李国华听到“还活着”三个字时,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但紧随其后的“但很弱”,又让李国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老谋士(李国华)挣扎着想要站起,想要亲自去看看,去看看那个为了他们所有人燃烧了自己的男人,现在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可老李刚用手撑住冰壁,试图发力,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弱感就猛地袭来,眼前一片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最终无力地重新滑坐回去。
视觉的严重障碍和身体的透支,让李国华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马权现在怎么样了?!
佯细点,具体……具体怎么样?!”李国华只能徒劳地、更加焦急地追问,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恐慌。
包皮也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望向那边。
而当包皮看清马权毫无生气地瘫在血泊中、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一具被遗弃破败偶的模样时。
他(包皮)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眼神复杂地定在那里。
之前因为自己的种种自私、恐惧的念头,在这一刻似乎都被那惨烈的景象暂时压了下去。
确认马权还活着(尽管状态极差),确认那场要命的风暴真的已经成为过去……
那根断裂的求生之弦彻底松弛后带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以及一种深沉的后怕,如同冰冷的暗流,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
李国华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冰壁,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精神的战栗。
老谋士(李国华)仅存的、模糊的右眼,望着那从缝隙透入的、代表着生机的灰白天光,目光却空洞而茫然。
活下来了……他们竟然真的从那场天灾中活下来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被掏空了一切力气的恍惚。
刘波在给出初步判断后,也没有力气再做更多。
他(刘波)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马权身边的冰面上,那覆盖着骨甲的高大身躯第一次显露出一种近乎垮塌的疲惫。
刘波现在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片刻,他那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和肌肉,都需要这短暂的喘息。
包皮更是直接,再次瘫倒下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冰上,望着穹顶上方那些破损处透进来的光,眼神空洞,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包裹着包皮,让他暂时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恐惧,只剩下一片空白的疲惫。
就在这死寂与虚脱弥漫的时刻——
一道真正的、金白色的阳光,如同利剑般,顽强地突破了高空可能残留的稀薄云层,精准地、毫无阻碍地穿过穹顶上方那个被风暴撕裂的最大破洞,笔直地投射下来!
这道光柱,不像九阳护盾的光芒那样带着生命的灼热和牺牲的悲壮。
这道由金白组成的光芒是冷的,是纯粹的,是自然的。
它像一道舞台追光,静静地笼罩在马权身边不远处的冰面上。
光柱之中,被气流卷起的、细微的冰晶尘埃缓缓飞舞、沉降,折射出无数细碎的、彩虹般的光晕。
就好比如同无数微小的、跳跃的生命精灵,在这片刚刚经历死亡的领域里,无声地宣告着新生。
这束阳光,不带有任何情感。
它不关心脚下的鲜血,不关心众人的疲惫,不关心未来的迷茫。
它只是存在着,用它那恒定而冷酷的存在本身,宣告着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黑夜,已经过去。
黎明,确凿无疑地到来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活下来了。
阳光的出现,并没有引发任何的欢呼或骚动。
它甚至没有带来多少实质的温暖。
它更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一个沉默的裁判。
它照亮了穹顶内的一片狼藉——
崩裂的冰缝,散落的冰屑,以及那大片大片已经冻结或尚未完全凝固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迹。
它也照亮了每一张脸上无法掩饰的创伤与疲惫——
李国华失焦的双眼和苍白的脸,刘波沉默守护中深藏的沉重,包皮茫然眼神里的空洞,还有马权那如同破碎人偶般了无生息的惨状。
他们活下来了。
是的,活下来了。
但活下来的代价,是如此惨烈。
活下来的前景,是依旧被这片陌生而残酷的冰原所包围,是失去了代步工具,是失去了明确的方向,是队伍核心战力濒死,是智囊重伤残疾,是资源短缺,是前路未卜……
一种混合着巨大生理疲惫、深沉心理创伤、对同伴命运的忧虑、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湮没的、名为“庆幸”的复杂情绪,在这片被阳光照亮的寂静中,缓慢地弥漫、发酵。
没有人说话。
李国华闭上了他那只仅能感知光影的右眼,眉头紧锁,仿佛在用最后的精神力,对抗着身体的虚弱和脑海中混乱的思绪,试图从那一片废墟中,重新规划出前行的路径。
刘波像一尊疲惫的石像,守在马权身边,目光低垂,落在马权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存在的、从破洞灌入的寒风。
包皮依旧望着阳光发呆,那光芒似乎有些刺眼,但他没有移开视线,仿佛在那片光里,能看到某些遥远而不真切的东西。
昏迷的火舞,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依旧沉静地躺着,对外界这从毁灭到新生的转换,一无所知。
他们还活着。
但就像几件刚刚从一场足以粉碎一切的浩劫中被勉强抢救出来、仓促拼凑在一起的瓷器。
表面上或许还维持着形状,但内里早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轻轻一触,可能就会彻底崩散。
黎明的寂静,冰冷地笼罩着这片小小的庇护所。
这寂静,远比风暴最疯狂的咆哮,更让幸存者们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压在肩头、通往未知北方的、沉甸甸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