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无涯的手指又动了一下，指甲在地面划出细长的痕迹。萧玄立刻蹲下，将一块薄木板放在他手边，指尖轻压其腕脉。厉无涯的手指颤抖着，在木板上拖出一道波纹，末尾勾出半个“水”字。
萧玄盯着那痕迹，目光转向角落的青铜司南。指针微微颤动，指向东南方向。他站起身，对守在帐口的亲卫下令：“封锁营地所有出入口，重点巡查靠近水源的区域。”
苏挽月走到厉无涯身边，伸手翻开他的眼皮。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眼白布满血丝。她取出银针，分别刺入百会、神庭两穴。针尖刚落，厉无涯猛然抽搐，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阴山……水道……莲舟载疫……”
话音未断，他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苏挽月收回银针，低声说：“他脑中有蛊毒残留，记忆被割裂了。刚才那些话，可能是真实情报，也可能是诱饵。”
萧玄点头。他知道北狄一向擅长用假消息扰乱敌军部署。可这次不同。狼旗是假的，但厉无涯体内噬心蛊是真的。有人在背后操控一切，目的不只是挑起内乱。
他正要开口，医帐外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空气里飘来一股甜腻的气味。
苏挽月鼻翼微动，立刻屏住呼吸，右手已握紧七根银针。她退后半步，靠向药柜边缘。
帐帘掀开，慕容柔跃入。她脚上银铃无声，身上鲛绡裙随风轻扬，额间花钿泛着暗红光。她看也不看苏挽月，直扑角落的厉无涯，手中毒蝎镖已对准守卫咽喉。
守卫还未反应，喉间已中镖倒地。
慕容柔伸手去解厉无涯身上的绳索。就在她手指触到绳结的瞬间，七根银针破空而至。
第一根钉入肩井，第二根封住曲池，第三根刺穿环跳。她动作一顿，右腿发麻，跪倒在地。
苏挽月站在三步之外，指尖还夹着最后一根针。她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
慕容柔低头看着自己僵硬的手臂，忽然笑了。她抬头看向萧玄：“你来了。”
萧玄从阴影中走出，唐刀出鞘半寸。刀锋映着晨光，冷冷照在她脸上。
“你若只为救人，尚可留命。”他说。
慕容柔嘴角扬起：“我来，是为取你项上人头。”
话音落下，她张嘴喷出一团紫雾。雾气扩散极快，沾到地面，草叶瞬间枯黑。
亲卫冲进来，捂住口鼻将中毒者拖出。医帐内只剩三人。
萧玄屏息走近，蹲下检查慕容柔尸身。她双眼睁着，嘴角仍带笑意。他伸手探入她衣襟内侧，摸到一处缝线异常。撕开布料，取出一封油纸信。
火漆印是四爪蟒龙纹。
他拆开信，里面只有八个字：杀萧玄者，赏万金。
苏挽月走过来，看了一眼信纸，又俯身查验慕容柔口腔。她用银针拨开舌底，发现一枚破裂的微型毒囊。
“她练成了《五毒真经》最后一重。”苏挽月说，“自尽不是失败，是最后的反击。毒囊爆开时，蛊虫也会释放，能污染方圆十步内的活物。”
萧玄站起身，将信纸攥紧。他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萧烈已经彻底投靠北狄，不再隐藏。他要杀他，不惜代价。
他看向昏迷的厉无涯。这个人知道更多。可现在，唯一能逼问的人死了。
苏挽月走到药柜前，取出一瓶镇蛊香丸点燃。烟雾升起，弥漫整个医帐。她低声说：“她掌握的毒蛊控制法、联络方式、北狄布防图……全都带进了棺材。”
萧玄没说话。他走到帐口，掀开一角向外看。天已亮透，营地恢复秩序，士兵来回巡逻。可他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没开始。
北狄不会只靠一面假旗、一个傀儡来攻城。他们有更大的计划。
他回身拿起沙盘，摆在桌上。东南方向是漕运主道，连接三大州府。若敌人真用莲舟运毒，最可能走这条水路。
他用炭笔在沙盘上标出沿线城镇。每一处都是人口密集之地。一旦瘟疫扩散，不需大军压境，大梁就会自乱阵脚。
苏挽月走过来，指着其中一处：“这里是青河渡口，水流平缓，适合停船换货。若有人伪装商队，将毒物藏于米粮之中，极难察觉。”
萧玄点头。他想起之前在边城发现的腐心散。那种毒混入食物后无色无味，发作缓慢，正好用来制造大规模疫情。
“他们不是要打仗。”他说，“是要让百姓自己毁掉自己。”
苏挽月看着他：“你要怎么做？”
“不能等。”萧玄说，“传令下去，沿漕运设卡排查，所有船只必须开舱验货。另外，派人盯住兵部尚书府，查最近与南方通商的记录。”
苏挽月应声去办。
萧玄独自留在医帐。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火漆印清晰，笔迹熟悉。这是萧烈的亲笔，不会有错。
他将信收入怀中，转身走向厉无涯。这个人还活着，还能说话。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必须榨出最后一点情报。
他正要动手施针，忽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响。
回头一看，慕容柔的尸体不知何时翻了个身，脸朝下趴在地上。她的左手伸出，指尖正对着厉无涯的方向。
萧玄快步走过去，蹲下查看。尸体已经僵硬，不可能自行移动。除非……
他伸手探她手腕，发现袖中藏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线的一端连着尸体，另一端穿过帐壁缝隙，消失在外。
有人在外面动过这具尸体。
他猛地掀开帐帘，冲出去。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晨风吹动营旗。
他返回医帐，仔细检查那根银线。线尾沾着一点泥土，颜色偏灰黑，像是从地下挖出的东西。
苏挽月闻声进来，看到那根线，脸色微变：“这是毒王谷的牵魂丝。用来操控死尸，传递信息。她死前被人远程控制过。”
萧玄盯着那根线。这意味着，慕容柔的行动并非完全自主。她在执行任务的同时，也被别人监视。
是谁在幕后收网？
他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药柜前，翻找昨夜被换过的牵机引药瓶。瓶子还在原位，但他记得，瓶底有一道划痕。
他拿起瓶子对着光看。划痕还在，但位置变了。原本在左侧，现在移到了右侧。
有人进来过，动过这个瓶子，又放了回去。
他放下瓶子，扫视整个医帐。角落的炭盆余烬未冷，药炉盖子歪斜，地上有半枚脚印，鞋底纹路清晰。
这不是营地士兵的制式靴。
他蹲下身，用手指抹了一点地上的灰尘。灰中混着一丝腥气，像是某种药粉。
苏挽月也看到了。她走过来，低声说：“是养尸粉。常用于掩盖尸体气味，防止腐烂。用这种粉的人，习惯带着死人同行。”
萧玄站起身，望向帐外。阳光洒在营地中央，士兵正在列队。
可他知道，某个看不见的人，已经来过，又走了。
他握紧唐刀，刀柄上的纹路硌着掌心。
苏挽月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枚染血的布条。那是从慕容柔袖中找到的。布条一角绣着半个符号，像是某种标记。
她把布条递给他。
萧玄接过，指尖擦过血迹。
血还没有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