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澜那块自留地里异乎寻常的旺盛生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靠山屯漾开了一圈圈涟漪。这涟漪不再是单纯的惊奇和羡慕,逐渐演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信赖与请教。
起初,只是相熟的张婶,在喂猪时看着自家那只光吃食不长膘的猪崽发愁,忍不住跑来问了一嘴:“星澜啊,你看婶子家这猪,咋就这么不争气呢?吃的也不少,就是不见胖。”
沈星澜正在给菜地间苗,闻言放下小锄头,走到猪圈边看了看。她没有直接说出高维世界里关于妖兽驯养的能量配比理论,而是仔细观察了猪崽的毛色、精神状态和槽里的食料。
“张婶,”她指着那堆主要是干菜叶和少量麸皮的猪食,“光吃这个不行,没劲儿。以后煮猪食的时候,捞点河边的水草,或者剁点烂菜帮子、嫩草叶进去,要是能掺点豆饼渣就更好了。偶尔给它吃点打碎的螺蛳壳或者鸡蛋壳,补补钙……就是能让骨头硬实点。”
张婶将信将疑地照做了,没过多久,那猪崽果然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皮毛也顺溜了不少。这下,张婶成了沈星澜的“活广告”,逢人便夸:“星澜那丫头,脑子灵光,连养猪都有一套!”
接着是李红梅。知青点负责的那块菜地长得稀稀拉拉,她愁眉苦脸地来找沈星澜取经。沈星澜去看了,发现主要是排水不畅,土壤板结。她教了他们如何挖深排水沟,如何用草木灰和腐叶土简单改良土壤。
“星澜妹子,你懂得真多!”李红梅由衷赞叹。
沈星澜只是淡淡一笑:“都是从老辈人那里听来的,还有自己瞎琢磨的,李姐你们试试看,不一定管用。”
渐渐地,找上门的人多了起来。
“星澜,我家娃夜里总哭闹,睡不踏实,你有啥法子不?”
沈星澜检查后,发现孩子略有积食,建议用炒焦的麦芽煮水喝,并嘱咐睡前别喂太饱。
“星澜丫头,俺家那母鸡最近不下蛋了,咋回事啊?”
沈星澜观察鸡舍,发现过于潮湿阴暗,建议多通风,并在鸡食里拌点切碎的韭菜和辣椒末。
“星澜,这锄头木把有点松了,老是晃悠,你能帮着瞅瞅不?”
沈星澜用烧热的铁条烫了一下榫头连接处,利用热胀冷缩原理,轻松加固。
她解答问题时,语气平和,从不夸夸其谈,给出的法子也都简单易行,符合当下的条件,顶多是在细节上有些与众不同的“巧思”。
她懂得分寸,只在自己“合理”了解的范围内提供帮助,绝不过分惊世骇俗。对于真正的疑难杂症,她会明确建议去找公社卫生所。
望着村民们带着问题而来,揣着希望而去的背影,沈星澜沉寂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
曾几何时,在苍梧界,她身为星河剑尊,统御一方星域,麾下子民亿万。她开坛讲法,平息纷争,抵御外魔,守护的是那浩瀚疆土与追随者的道统传承。
那时的“守护”,是责任,是力量,是高高在上的垂怜与秩序。
而此刻,在这片名为靠山屯的黑土地上,她面对的是一张张被日头晒得黝黑、布满沟壑却写满质朴的脸庞。
他们的烦恼如此具体——猪不长膘,鸡不下蛋,孩子夜啼,庄稼不长……他们的愿望也如此简单——吃饱穿暖,家人平安。
他们勤劳,用汗水浇灌着微薄的希望;他们容易满足,一点小小的改善就能换来由衷的感激;他们又在此刻,因李支书的引导和共同的利益,显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团结。
这种纯粹、坚韧而又充满烟火气的生命力,与她记忆中苍梧界子民对长生大道的孜孜以求,截然不同,却同样撼动人心。
初心不改。 无论身在何方,是俯瞰星河的尊者,还是扎根泥土的村姑,守护脚下之地,庇佑身边之人,这份刻入她神魂的本能,从未湮灭。
只不过,如今的方式,从挥剑斩魔,变成了点拨养猪、改良农具、医治小病。力量的形式天差地别,但内核,却奇异地重合了。
她在靠山屯的地位,就在这一次次看似微不足道的请教与帮助中,悄然发生着质变。
人们不再用同情或审视的目光看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甚至带着点依赖。
她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任人欺凌的“沈招娣”,而是有本事、有办法、值得信赖的“星澜丫头”或者“沈能人”。
这天下午,几个半大的孩子追逐打闹着跑到她屋前的空地上,你推我搡,扭扭捏捏不敢上前。最大的那个男孩,名叫铁蛋,鼓足勇气喊道:“星澜姐,你能给我们讲个故事不?”
沈星澜看着他们渴望的眼神,仿佛看到了苍梧界那些初入山门、对万物充满好奇的外门弟子。略一沉吟,她心中有了计较。
她坐在门前的石墩上,孩子们立刻围拢过来,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今天不讲神仙鬼怪,”沈星澜的声音清缓,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给你们讲一个‘小水滴旅行’的故事吧。”
她开始讲述一滴水如何从海洋蒸发,变成云,又如何变成雨雪落下,汇入溪流,滋养草木,最后回归大海。
她用最浅显的语言,描绘着水的循环,蕴含着物质不灭、能量流转的至理——这是天地间最基础的“道”之一。
孩子们听得入了迷,他们从未听过这样新奇又仿佛蕴含着某种道理的故事。
“所以啊,我们喝的水,说不定很早以前,还滋养过恐龙呢。”沈星澜用一句话作为结尾,引发了孩子们无限的遐想。
“星澜姐,明天还能讲吗?”铁蛋迫不及待地问。
“是啊是啊,再讲一个吧!”
从此,沈星澜屋前,成了村里孩子们的又一个乐园。她那些经过包装的自然科学知识和寓言故事,如同种子,悄悄播撒在这些稚嫩的心田里。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传道授业”?
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支书李建国的眼里。
这天傍晚,李建国背着手溜达过来,看着正给孩子们讲完“蚂蚁和蚱蜢”故事的沈星澜,脸上带着欣慰的笑。等孩子们嬉笑着散去,他才走上前。
“星澜啊,”李建国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你现在可是咱们屯的宝贝疙瘩了。”
沈星澜站起身,神情平静:“李叔,您过奖了。大家信得过我,我能帮上点忙,心里也踏实。” 这话发自肺腑。帮助这些勤劳朴实的村民,让她在这陌生的时代和世界,找到了一种久违的、真实的锚点。
“诶,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建国摆摆手,随即压低了声音,目光扫过渐渐安静的村落,“树大招风,丫头。你有本事,是咱们屯的福气。但屯子里人多眼杂,保不齐有那眼皮子浅或者嘴不严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叔今天在大队会上说了,谁家有啥疑难杂事,来找你请教,可以,那是互相帮助,咱们屯风气正,不怕这个。但是,谁要是把你给出的主意、想的法子,随随便便往外传,或者因此惹出啥是非,给咱们屯、给你带来麻烦,那我李建国第一个不答应!咱们靠山屯,得护着自己的人!”
这话他说得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清晰地传入了附近几个纳凉社员的耳中。他们立刻纷纷附和:
“支书说得对!星澜丫头是咱自己人!”
“放心支书,咱心里有数!谁乱来,咱第一个不依!”
“就是,可不能让人欺负了咱屯的能人!”
沈星澜看着李建国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维护,听着周围社员质朴而真诚的声援,心中那丝微澜渐渐扩大。
这种被一个集体真心接纳、竭力保护的感觉,对她而言,陌生而又温暖。这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尊崇,而是并肩而立的守护。
她微微颔首,轻声道:“谢谢李叔,谢谢大家。”
她知道,她播下的种子,不仅在田地里生根发芽,也在这些村民心中,扎下了相互扶持的根须。这片土地和她曾经守护的星域一样,值得她倾注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