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莉和傅景宸在阅览室琢磨图纸的第三天上午，厂部的通知就下来了——下午两点，在办公楼小会议室开磨床故障分析会，设备科、技术科的人，还有车间的头头和技术骨干都得去。
刘莉正在车床上车丝杠，听见消息时，手里的摇柄顿了一下，铁屑“哗啦”掉了一串。她深吸口气，把剩下的半刀车完，心里却跟揣了个鼓似的——该来的，躲不过。
午饭她就扒了两口馒头，脑子里过了一遍下午要说的话：先讲听着的动静不对，再讲图纸上的齿轮间隙，最后说不用等专家，调调就行。张淑兰看她魂不守舍的，凑过来拍她胳膊：“放心，你琢磨这么久，肯定有谱！”
一点五十，刘莉洗干净手上的油，拽了拽工装下摆，往办公楼走。傅景宸早在会议室门口等她，俩人没说话，就互相点了点头，一起推门进去。
会议室里烟味呛人，椭圆桌旁坐满了人。主位是钱副厂长，脸拉得老长；旁边是周总工，戴着老花镜翻资料；设备科李科长、技术科的李副科长（就是之前看不上女工的那个），还有赵主任、王师傅，几个老八级工都在。烟卷头扔了一地，气氛沉得能拧出水。
会议一开始，李科长先说话，手里捏着个小本子：“磨床现在就是抖，加工出的活全是振纹，精度超差。我们拆了防护罩看，没见着齿轮崩、轴承坏的，这洋设备太精，不敢瞎拆。我已经报给局里请专家了，就是…专家来还得等几天。”
他话刚落，底下就嗡嗡开了：
“等几天？军工件可等不起啊！”
“可不嘛，这一停，后面的活全卡着了。”
“可不等咋办？拆坏了谁赔得起？”
钱副厂长敲了敲桌子：“赵主任，你们车间最急，说说想法。”
赵主任站起来，揉着太阳穴，一脸愁容：“钱厂长，我们能不急吗？那批活卡在磨床这儿，天天盯着呢！可…李科长说的也是理，这洋玩意儿金贵，我们手生，万一拆坏了，损失更大。所以…车间还是觉得，等专家来稳妥。”
这话一出，几个老工人也跟着点头。周师傅叹了口气：“咱摆弄国产机床还行，这洋设备里的弯弯绕太多，摸不透啊。”
王师傅自始至终没说话，就坐在那儿抽烟，烟雾把脸遮得半明半暗。
眼看会议要定调“继续等”，刘莉手心全是汗。她瞅了眼傅景宸，傅景宸冲她微微点头；又看王师傅，王师傅正好抬眼，俩人对视了一秒，他眼神没咋变，可刘莉就觉得心里稳了点——该说的，必须说。
刘莉猛地站起来，动作不大，却让会议室瞬间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来：有惊讶的，有疑惑的，李副科长更是撇着嘴，眼神里带着点“你个小丫头能懂啥”的讥诮。
“钱厂长，周总工，各位领导、师傅们，”刘莉声音刚开始有点抖，很快就稳了，“关于磨床的毛病，我有个不一样的想法，想跟大家说说。”
钱副厂长愣了下，指了指她：“哦？刘莉同志，你说。”
刘莉从兜里掏出几张画满图的纸——是她和傅景宸画的传动示意图，递过去让傅景宸分给众人，然后开口：“我跟傅工听了好几次磨床的动静，那声儿不是从主轴来的，是传动箱前半部分。听着转速快得很，估计每分钟三千转往上，像是转起来没对准，或者齿轮咬得不对劲，才晃的。”
她顿了顿，看众人没打断，接着说：“我们查了图纸，那地方有组增速齿轮，设计间隙就几丝。我觉得不是零件坏了，是这机器转久了，热胀冷缩让间隙变了，或者齿轮有点细到肉眼看不见的变形——就因为这点小偏差，转快了就晃得厉害，加工出来的活自然就差了。”
这话一落地，会议室又炸了：
“没坏？就因为点间隙不对？”
“这能看出来？不是瞎猜吧？”
李副科长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刘莉同志，你这想法挺新鲜。可你凭啥确定？就听个声、看张图纸？这可是精密设备，差一点就废了！真要拆坏了，这责任你担得起？”
刘莉没怕，迎上他的目光：“李科长，我不是瞎猜。图纸上写了这组齿轮的间隙要求，还有热变形要调补偿的说明，跟我们看到的毛病对得上。现在是得拆开来测，但不用等专家——要是真像我们说的，就调调间隙，比等专家快多了，还能省不少事！”
她往前挪了半步，声音更坚定：“我请求领导给个机会，让我和傅工，在王师傅和机修班师傅们的盯着下，先检查验证。要是对了，我们就试着调；出了问题，我承担！”
“你承担？”李副科长刚要再怼，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是王师傅。
王师傅掐灭烟，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烟灰，目光扫过全场：“钱厂长，周总工。刘莉是我徒弟，她的手稳，脑子也细。她这想法听着悬，可理是对的——我们这些老家伙，总觉得零件坏了才叫毛病，忘了有时候没坏，就是‘跑了位’。她能从声儿和图纸里琢磨出这些，这份钻劲，难得。”
他顿了顿，看向刘莉，语气掷地有声：“要试，我带着她试。出了任何问题，我老王担着，跟她没关系。”
这话跟炸雷似的，会议室瞬间静了。王师傅是厂里的八级大工匠，他的话，比谁都有分量。
周总工看向傅景宸：“傅工，你怎么看？”
傅景宸站起来，手里拿着那张传动示意图：“周总工，我全程跟刘莉一起分析的。她的判断在技术上站得住脚，我愿意配合，负责测量和计算，保证精准。”
钱副厂长手指在桌上敲了半天，终于抬头，目光扫过众人：“好！既然王师傅都拍板了，你们年轻人也有闯劲，厂里就给你们机会！”
他声音提高了点：“成立临时抢修小组！王建国任组长，刘莉、傅景宸当主力，设备科、机修班全力配合！赶紧出个详细方案，报我和周总工批了就干！记住，胆要大，心更要细——既要修好机器，更不能把它搞坏了！”
“是！”刘莉、傅景宸、王师傅还有赵主任，一起应了声。
刘莉攥紧的手终于松开，手心全是汗，可心里却热得很。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硬骨头，还在后面等着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