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磨床修好后，厂里这股热乎劲儿好几天没散。刘莉的名字，从车间里的“技术能手”，变成了全厂都知道的“小专家”。她还是天天准时到车间，换工装、擦机床，想跟以前一样踏实干活，可总有人偷偷瞅她，连路过的别车间师傅都要多瞄两眼，她知道，有些事儿已经不一样了。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车间高窗的灰垢，在地上投了些花花点点的亮斑。刘莉刚车完一批小轴，正用棉纱擦刀架上的油，就见赵主任陪着个人走过来——那人穿四个口袋的干部服，戴副眼镜，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脸绷得挺紧，眼神里带着点打量。
“刘莉，先停会儿。”赵主任的声音比平时正经，听着有点不一样。
刘莉放下棉纱转过身，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有了谱。她瞥见王师傅也从钳台那边望过来，眼神平静得很，好像早知道要出事。
“这位是人事科的孙干事。”赵主任介绍道。
孙干事推了推眼镜，脸上挤出点笑，语气却挺郑重：“刘莉同志，你技术比武拿了好成绩，这次又修好进口磨床，本事大家都看见的。经厂党委研究，还报上级批了，现在正式调你去技术科，当见习技术员。这是调令。”
说着就把牛皮纸信封递过来。刘莉手还沾着油，赶紧在工裤上蹭了蹭，双手接过来——信封上印着“红星机械厂人事科”的红抬头，抽出来一看，是带红章的公文纸，写着“关于刘莉同志工作调动的通知”，让她三天内交接完，去技术科报到。
白纸红章，清清楚楚。刘莉攥着纸，心“咚咚”跳，又高兴又有点慌——这一下子，以后就不是在车间摸机床，而是去办公室画图纸了？
“刘莉，恭喜啊！”赵主任拍着她的肩，笑得眼角都皱了，“去了技术科好好干，别给咱机加工车间丢人！”
周围的工友立马围过来：
“哟，刘莉这是要去技术科啦？以后就是坐办公室的文化人了！”
“厉害厉害，这才转正多久啊，就调去科室了！”
“必须请客啊，刘技术员！”
张淑兰挤过来，拽着她的胳膊晃：“小莉！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往上走！”
刘莉笑着应着，目光却穿过人群找王师傅。师傅早走过来了，站在人堆外头，没过来道贺，就那么看着她，眼里有高兴，有骄傲，还有点说不出的舍不得。
刘莉拨开人走过去，把调令递给他看，嗓子有点哑：“师傅……”
王师傅没接，就扫了眼纸上的字，又看向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还是粗粗的，却比平时软：“嗯，好事。技术科平台大，能学更多东西，对你往后好。”
他抬起手，好像想拍她的头，可手举到一半又放下来——眼前的徒弟，早不是那个需要他手把手教的小姑娘了。
“记住，”他语气又严肃起来，指了指脚下的水泥地，又指了指旁边的机床，“甭管到了哪儿，别忘机床咋转的，零件咋干出来的。离了实际，画的图纸就是废纸。”
“我记着了，师傅。”刘莉使劲点头，把这话刻在心里——这是师傅教她的最后一课，比啥都金贵。
“去吧，”王师傅挥挥手，转身往自己的钳台走，背影在机床影子里看着有点孤单，却还是挺得笔直，“把手头的活交代清楚，到了新地方，多听多看少说话。”
接下来交接活儿，刘莉把自己的车床擦得锃亮，工具量具清点得明明白白，没干完的活跟接手的青工交代得清清楚楚，连车刀该磨多锋利、吃刀深度该留多少都没落下。
工友们都过来道别：“常回车间看看啊！”“有啥不懂的，还来问你！”几个老师傅也跟她聊两句，说“到了科室别慌，你有车间的底子，比谁都扎实”。
下班铃响了，刘莉没急着走，在车间里慢慢走了一圈。手指摸过车床床身，凉丝丝的，还是那熟悉的感觉；耳朵里好像还响着机床的“嗡嗡”声；连机油混着冷却液的味儿，这会儿闻着都有点舍不得。
她最后看了眼王师傅的钳台——上面那套师傅宝贝得不行的刮研铲刀，还摆在那儿，磨得亮闪闪的。刘莉深吸口气，转身走出车间。
夕阳把厂区的路染成金红色，刘莉攥着调令，一步步往挂着“技术科”牌子的三层小楼走。新的活儿，新的地方，就在前面等着她，她心里踏实得很，早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