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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8。

遗体修复室,顶灯冷白。

不锈钢台面上躺着今天第一位“客人”——

交通事故,颅骨塌陷,左脸像被踩碎的瓷盘。

姜早戴着放大目镜,用一支零下5c的速凝黏土给塌陷处“打草稿”。

嘴里哼着《小星星》,调子却被她切分成三连音,像给骨头做心电图。

“老吴,你说——”

她没抬头,声音从口罩里闷出来,“人死了,为什么还想要一张完整的脸?”

吴拾站在她侧后,手指摩挲暗金晶石。

“因为镜子不肯说谎,

只好让我们说。”

姜早手一抖,黏土在眶沿多出一道笑弧,像新月。

“金句+1。”她用笔尾敲了敲记录板,“可我今天想听实话。”

“实话就是——”

吴拾俯身,用镊子夹起一片比指甲还薄的陶瓷面骨,

“恐惧是灵魂的龋齿,

补好外表,

才能阻止它继续蛀空记忆。”

姜早吹了声口哨,梨涡在口罩外若隐若现。

“行,那我今天给他补一颗‘不会蛀’的牙。”

她低头继续雕刻,冷杉青短发垂落,发梢沾了一点钛白颜料,像早樱落雪。

片刻后,她忽然用胳膊肘顶了顶吴拾,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铜铃。

“老吴,刚才那一手‘影子剪飞机’够炫啊——

教教我呗?

我保证不拿它去剪客户寿衣。”

“想学?”

“嗯哼。”

“先学会让影子自己立遗嘱。

等它肯把命交给你,

再谈怎么剪。”

姜早“啧”了一声,刚要再问,

门口忽然传来两声轻叩,随即被拉开。

清野身姿笔挺,声音清朗:

“姜小姐,方便出来一下吗?

爷爷让你去看看堂哥遗物里的那本笔记,说你能‘听’到点东西。”

“现在?”姜早抬头,眼睛一亮——有活干,比雕刻死人更有趣。

“现在。”清野点头,声音压得低,“老爷子说,那本笔记‘在叫’。”

姜早“哦”了一声,随手把黏土刀往消毒盘里一扔,冲吴拾晃了晃沾满钛白的指尖:

“老吴,帮我给客人补完牙,色号我用的是‘晨星白’,别换。”

吴拾抬手,比了个“请”——动作轻得像在赶走一只早起的蝶。

姜早蹦跳着出门,口哨蹿得比晨光还高。

门合拢,室内只剩呼吸与冷气机共鸣。

吴拾没抬头,继续缝合。

针尖每进出一次,他指尖便轻轻摩挲暗金晶石一次——像在给时间打节拍,又像替死人拨秒针。

约莫三十秒后,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没有敲门,是轮椅胶胎碾过缓冲条的“咝——”

清羽望坐在轮椅里,胸前一朵白菊花,背脊仍挺成一把锈迹斑斑的剑。

福伯推着轮椅,却在门槛外停住,顺手把门带上——把最后一丝杂声也掐断。

屋内只剩一老一少,以及一具正被缝合的遗体。

灯管嗡鸣,冷雾下沉。

清羽望抬眼,望向台面上那片尚未完工的“晨星白”:

“吴先生,遗容修到一半,可曾听见骨头在说话?”

吴拾指腹摩挲晶石,垂眸低笑:

“听见了,

他说,

还有人在赶时间,

不肯咽气。”

老爷子指尖微颤,白菊花瓣无声落下一瓣,像给某个未完的故事,点了个省略号。

他屈指敲了敲轮椅扶手,金属发出旧铜钱落地的脆响:

“吴先生,老朽带了三件事来——

谢恩,问命,托孤。

谢字太轻,先折成问。”

他摊开暗录,指尖停在巴清夫人的朱砂画像。

画像旁,一行小楷:

——玄鸟栖梧,真龙伴火,一劫一轮回。

“始祖腕有玄鸟,千年一现。

晚晚降生,鸟回来了。

可清家也接连死人——老朽想听句明白话,这鸟,是吉是煞?”

吴拾摘下手套,声音淡得像消毒水蒸发,

“鸟就是鸟,

人把它画成图腾,

它自己只记得飞。”

老人喉结滚动,继续推进:

“族谱说,玄鸟落处,真龙必现。

吴先生,您觉不觉得……

老朽这轮椅边上,就盘着一条?”

吴拾擦净镊子,把血迹抹成一条极细的眼线,语气倦淡:

“龙不敢当,

我只是它掉的那片鳞。

鳞不护身,

只能提醒伤口,

原来你也会疼。”

清羽望猛地咳嗽,白菊又落一瓣,

“我看得出,您对玄鸟感兴趣,那便托这片鳞——

以男友之名,挂在晚晚胸口。

名分是假的,护命是真的。

晚晚眼拙,把真龙当泥鳅,正好——暗处那些枪口,会因此抬高一寸,瞄错心口。”

吴拾终于抬头,伸出两指,轻轻夹起那瓣菊花,放在老人掌心,声音低得只有骨膜能听见:

“花不会撒谎,

它谢,

是因为知道根还活着。”

老爷子喉结滚动,嗓音沙成锯末:

“老朽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只剩这一把火,能替她点一盏灯。

先生若肯举火,老朽愿把清家剩下的灰,也捧给您做灯油。”

吴拾轻笑一声,笑里带着春潮的甜涩。

“灯油太沉,我月薪三千五,烧不起。

不过——”

他话锋一转,指背在晶石上摩挲,像给石头把脉,

“我可以做一面镜子。

镜子不挡箭,只把箭的路数,原速照回去。

至于镜子里映出的是龙是鳅,让射箭的人,自己猜。”

暗金晶石在口袋里轻轻碰了他指节一下,像替某个看不见的观众,鼓了半声掌。

清羽望目光一震,轮椅扶手被攥得吱呀响。

“先生的意思是……?”

“意思是,名分可以有,绯闻可以传,热搜可以爆。

但我不进清家族谱,也不做玄鸟的笼子。

我只做一个影子——

影子不喊疼,也不喊爱,

只在有人抬手想抓鸟的时候,先一步掐灭他的手腕。”

老爷子沉默良久,胸腔的风箱声渐渐平缓。

他抬手,把暗录递到吴拾面前,却停在半空,没有松指。

“吴先生,影子也需要名字。

晚晚若问,我该如何介绍?”

吴拾两指夹住族谱边缘,轻轻一抽,像抽走一片落叶。

“您就说——”

他转身,把暗录随手塞进老爷子怀里,声音低得只有轮椅能听见,

“殡仪馆新来的临时工,月薪三千五,擅长给死人化妆,也擅长给活人守夜。

其他的,让她自己翻墓碑去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