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帆船在夜色中平稳前行,船底破开鄱阳湖水的声响规律而低沉。璎珞在苏十三身侧睡得香甜,呼吸均匀,小手仍无意识地抓着他的一片衣角。苏晏晏靠在舱壁,虽疲惫至极,却毫无睡意,目光落在舱口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上,心中是久违的安宁,却又萦绕着无数谜团。
苏十三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侧过头,昏暗中,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还不睡?”他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璎珞。
“睡不着,”苏晏晏轻轻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十三,你的伤……可都好了?”她记得他方才轻描淡写提过的“受了点伤”。
苏十三沉默一瞬,道:“无碍了。皮肉伤,将养些时日便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比不得你们这些时日的艰辛。”
他避重就轻,苏晏晏却听出了其中的凶险。能从那样的围杀中脱身,岂是简单的“皮肉伤”?但她没有追问,只是将身边带着的、之前老船工给的干净布巾递了过去,“擦擦脸吧,你脸上还有泥点。”
苏十三接过,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两人都微微一顿。他默然擦拭着脸颊和脖颈,借着微弱的光,苏晏晏看到他耳后靠近衣领的地方,似乎有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色疤痕,隐在发际线下。她的心揪了一下。
“那……‘福顺号’和林老大……”她换了个话题,也是她一直悬心的事。
苏十三擦拭的动作停下,眼神在黑暗中锐利起来。“他们运的,不止是私盐。”
苏晏晏心头一跳:“不止私盐?”
“嗯,”苏十三将布巾折好,放在一旁,“我在湖口养伤时,隐约听到些风声。近来东南沿海不太平,有倭寇与海盗勾结,沿江某些势力,暗中为他们输送铁器、硝石,甚至……军械图纸。”
苏晏晏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军械图纸!这可是通敌叛国的死罪!难怪林老大那般紧张,难怪巡检司搜查得那般严厉!
“所以,‘福顺号’那些麻包下面……”
“很可能就藏着这些东西。”苏十三声音冷冽,“林老大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他背后还有人。那刀疤脸一伙,恐怕也不是普通的私盐贩子。”
一切都说得通了。她们竟是阴差阳错,卷入了如此巨大的一个阴谋之中!苏晏晏后怕不已,若当时在“福顺号”上被查出,或者被刀疤脸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那……那个老渔翁,还有那辆马车……”她想起苇荡边的诡异经历。
苏十三眉头紧锁:“那人身份不明。可能是官府暗桩,也可能是……另一股势力。湖口鱼龙混杂,各方角力,我们只是不小心被卷入了缝隙。”他看向苏晏晏,“那首关于朱仙镇的歌谣,你确定听得真切?”
苏晏晏用力点头:“绝不会错!‘朱仙镇外血成河,孤女伶仃无处归……匣中秘,莫轻启,南行路,且珍重……’ 十三,这分明是在说璎珞!还有那个匣子!”她指的是奶娘临终前交给她们的那个小巧的、上了锁的木匣,奶娘严令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开启。她们一直贴身藏着。
苏十三的目光再次落到璎珞颈间的长命锁上,眼神深邃。“朱仙镇……璎珞的身份,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不简单。这歌谣能流传出来,意味着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也知道那个匣子。是友,便会如歌谣所言,助我们南行;是敌……”他未尽之语,带着森然寒意。
苏晏晏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原来她们的逃亡之路,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躲避追杀,更牵涉着巨大的秘密和未知的势力。
“那我们到了泉州……”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泉州是终点,也可能只是另一个起点。”苏十三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无论如何,先到那里,找到奶娘说的接应人,弄清楚璎珞的身世和那个匣子的秘密,我们才能真正安全。”
他看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与浩渺的湖水,语气坚定:“在此之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在这时,船身轻轻一晃,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船底传来一阵异常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刮擦船板!
“怎么回事?”有乘客被惊醒,惊慌地问道。
船主在外面喝骂了几句,伴随着竹篙探入水中的声音。
苏十三瞬间起身,将璎珞往苏晏晏怀里一塞,低声道:“待在舱里,别出来!”他身影一闪,已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掠出舱外。
苏晏晏紧紧抱住被惊醒、有些不安的璎珞,心脏再次悬起。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航之下,难道又有新的危机潜藏?那水下的异常,是意外,还是……人为?
舱外,苏十三立在船头,目光如电,扫过漆黑的水面。船主正骂骂咧咧地用竹篙搅动,捞上来几段断裂的水草和一根腐朽的烂木。
“晦气!撞到沉水的烂树桩子了!”船主啐了一口。
苏十三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却落在随着烂木一起被捞上来的、一小片不同于水草颜色的、深蓝色的粗布碎片上,那布料边缘整齐,像是被人用力撕扯下来的。
他弯腰,不动声色地将那布片捡起,攥入手心。指尖传来布料特有的粗砺感,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湖水腥气的……铁锈与汗液混合的味道。
这绝非普通的烂木。方才水下的动静,也绝不像是单纯撞到障碍物。
他抬眼,望向远处黑暗中几艘与他们若即若离的渔船黑影,眼神冰寒。
这南行之路,果然不会太平。惊鲶已动,暗流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