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
衢州城里的年味已浓得化不开了,街巷间弥漫着油炸食物和蒸馍的香气,家家户户门上贴好了崭新的桃符。周记食肆也在一片忙碌中准备着年节最后的吃食。
周掌柜从库房搬出最后半袋粳米,对正在灶台前熬煮红豆沙的苏晏晏道:“苏娘子,这年节下,除了八宝饭,年糕也是少不了的。‘年糕年糕,年年高’,讨个吉利。只是这打年糕是个力气活……”
苏晏晏看着那袋米,心中了然。打年糕确实费力,需将蒸熟的糯米反复捶打,直至米粒完全融合,变得极其柔韧,方能做出软糯弹牙的口感。她正思忖着,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来。”
苏十三不知何时已站在厨房门口,他挽起了袖子,露出线条流畅、隐含力量的小臂。
周掌柜一愣,随即笑道:“好!有苏小哥出力,这年糕定能打得瓷实!”
粳米淘洗干净,上笼蒸熟。当那冒着腾腾热气的米饭被倒入洗净的石臼中时,苏十三便接过了那沉重的木杵。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站稳身形,举起木杵,然后沉稳而有力地落下。
“咚!”
沉闷而扎实的声响在厨房里回荡,伴随着木杵与米饭接触时那独特的粘稠拉扯声。起初,米粒尚且分明,但随着苏十三一次次不知疲倦地举起、落下,米粒渐渐被碾碎、融合,变得绵软而富有粘性。
这纯粹依靠体力的劳作,让他额角很快沁出了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的眼神专注,每一次捶打都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进这团逐渐成型的米糕中。
苏晏晏在一旁准备着待会儿要裹入年糕的红豆沙和芝麻糖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捶打的身影吸引。他沉默而专注的侧影,与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厨房奇异地融合在一起,那一声声沉稳的捶打,仿佛也敲在了她的心上。
璎珞捂着小耳朵,既害怕那“咚咚”声,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十三哥哥打年糕,小脸上满是惊奇。
不知捶打了多少下,石臼中的米饭已彻底不见颗粒,变成了一团光滑、洁白、极具韧性的米团。苏十三这才停下,气息微喘,将木杵放到一边。
苏晏晏立刻递上一块湿布让他擦汗,自己则上前,用手指轻触那米团,触手温热,弹性十足。“可以了。”她点头,眼中带着赞许。
接下来便是苏晏晏的巧思。她将温热的年糕米团取出,在抹了油的案板上反复揉搓,使其更加光滑柔韧。然后揪成大小均匀的小剂子,或搓成长条,象征“步步高”;或包入香甜的豆沙、芝麻馅,做成圆饼状,寓意“团团圆圆”。
做好的年糕被整齐地码放在铺了湿布的蒸笼里,再次上锅蒸制,使其定型,并让外皮更加软糯。
当蒸笼再次揭开时,热气裹挟着纯粹的米香扑面而来。那白胖胖、油润润的年糕,安静地躺在笼屉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晚市时,新出炉的年糕受到了食客们的热烈欢迎。简单的蒸年糕,蘸着白糖或黄豆粉吃,软糯弹牙,米香浓郁;包馅的年糕,则甜而不腻,口感更加丰富。
“这年糕打得真好!有嚼劲!”
“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啊!”
苏晏晏特意留了几块未切的长条年糕,用红纸稍稍装饰,递给周掌柜:“掌柜的,给您留着,年节应景。”
周掌柜乐呵呵地接过,又拿起一块豆沙年糕,递给眼巴巴的璎珞:“来,璎珞丫头,尝尝你十三哥哥打的年糕!”
璎珞小心地捧着那块比她手掌还大的年糕,吹了吹气,小口咬下,软糯的年糕包裹着香甜的豆沙,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十三哥哥好厉害!姐姐做的……好吃!”
苏十三看着璎珞满足的模样,又看了看苏晏晏带着笑意的侧脸,再望向窗外那悬梁的腊味和蒸腾着热气的厨房,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参与”的感觉,悄然充盈心间。这软韧的年糕,似乎不仅由他捶打成型,也将他与这灶台、与身边这两人,更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
年关在即,食物的香气与忙碌的身影,交织出最朴实无华的年味。这软糯韧甜的年糕,如同他们对未来生活的期盼,需经反复捶打,方能成就软韧;需耐高温蒸炼,方能定型成熟。前路或许依旧需要力气去开拓,但手中既已掌握了制作美味与温暖的能力,心中便少了些许惶然,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