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读趣网 > 其他类型 > 汴京食肆记事 > 第197章 佛跳墙深,人心难测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197章 佛跳墙深,人心难测

市舶司王大人离去后,“五味轩”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喧嚣。食客们推杯换盏,跑堂伙计高声唱喏,后厨锅勺碰撞,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根无形的弦,绷得更紧了。

苏十三不再仅仅守夜,白天里,他也时常会借着洒扫、搬运物资的由头,在店前屋后看似随意地走动,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留意着是否有陌生的视线在窥探。林泉的算盘声里,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对每一位要求挂账的熟客,盘问得都比以往更细致些。杜康则彻底沉寂在后厨那一方天地里,除了必要的吩咐,几乎听不到他多余的声音,只是埋头处理着各式食材,仿佛要将所有的警惕与力量,都倾注到那一刀一勺之中。

苏晏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同伴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分担着压力。而她作为掌柜,作为核心,更不能露出一丝怯懦。

午后,一场秋雨不期而至,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窗棂,带来更深一重的寒凉。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街道,也暂时阻隔了街上的行人,“五味轩”的客人渐渐稀少,难得的清静下来。

苏晏晏站在柜台后,看着窗外迷蒙的雨帘,心中思绪纷杂。市舶司的盘查虽未找到错处,却像一个明确的信号,告诉他们,风暴的漩涡正在逼近。萧玦那边音讯暂断,他们如同黑夜中独行的小舟,只能依靠自己辨别方向,躲避暗礁。

“晏丫头。”杜康不知何时从后厨出来,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用荷叶包裹的东西,走到柜台前,“看看这个。”

苏晏晏收回思绪,看向那荷叶包。隔着荷叶,也能闻到一股浓郁复杂的香气,夹杂着酒香、肉香、以及各种山珍海味的馥郁气息。

“这是?”苏晏晏有些疑惑。

杜康将荷叶包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小小的陶瓮,瓮口用湿面团紧紧密封着。那诱人的香气,正是从这陶瓮中散发出来。

“佛跳墙。”杜康的声音低沉而平稳,“火候还差得远,只是刚入了味。我想着,是时候准备起来了。”

佛跳墙!

苏晏晏心中一震。这是闽菜中登峰造极的菜品,传说其香气能引得隔壁和尚跳墙而来,故而得名。这道菜用料极其奢华考究,鲍参翅肚、鸡鸭羊肘、花菇冬笋……数十种顶级食材汇聚一瓮,加入陈年绍酒,以文火慢煨数日,方得大成。其制作过程繁复无比,火候要求极为苛刻,非寻常厨子敢轻易尝试。

“杜老,您这是……”苏晏晏不解。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为何要耗费如此心力,制作这般费时费工的奢华菜肴?这并非“五味轩”日常经营的菜色。

杜康看着那小小的陶瓮,眼神深邃,仿佛透过瓮壁,看到了里面正在慢慢交融的百味精华。“这道菜,急不得,也快不得。火候不到,便是暴殄天物;火候过了,则滋味尽失。需要耐心,需要等待,需要时时刻刻留意着那一点微弱的炭火,添减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抬起眼,看向苏晏晏,目光中带着一种长辈的慈和与智者的通透:“做这道菜,就像应对眼前的局面。慌不得,乱不得。外界风雨再大,我们需得稳住自己这方寸之地的‘火候’。这瓮中之物,便是我们的‘定心丸’。守着它,便是守着我们的根本,守着这份‘人间至味’的念想。”

苏晏晏瞬间明白了杜康的用意。他并非真的要靠这道菜盈利,而是要借这烹饪过程中极致的心力投入,来磨练心性,凝聚精神。在这漫长而充满不确定的等待期里,这瓮“佛跳墙”便是他们的一个寄托,一个象征——无论外界如何,他们依然在认真地生活,精心地炮制着属于他们的“味道”。

“我明白了,杜老。”苏晏晏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驱散了秋雨的寒凉,“需要我们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看着火就好。”杜康将陶瓮重新包好,捧在手里,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这头几日的火,最是关键,我来守着。你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说罢,他捧着那瓮初成的“佛跳墙”,转身又回了后厨。那里,有一个特意隔出来的小小角落,泥炉里的炭火早已准备好,只等着这瓮汇聚了山海之珍的精华,去经历时间的锤炼。

从这一天起,“五味轩”的后厨里,除了日常的饭菜香,又多了一缕若有若无、却无比勾人的馥郁香气。那香气极富层次感,时而醇厚,时而清雅,随着煨炖的时间推移,还在不断地变化、融合。它不张扬,却无比持久,仿佛渗透到了店里的每一寸木料之中,成为了一种背景,一种底蕴。

这香气也吸引了一些嗅觉敏锐的老饕好奇打听,苏晏晏只笑着推说是杜师傅在试验新菜,尚未成功,不便透露。众人虽觉惋惜,但也被吊足了胃口,对“五味轩”更多了一份期待。

雨连续下了两日才停。天空放晴后,空气格外清冽。这一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登门了。

来人是厦门城里另一位有名的酒楼——“望海楼”的东家,姓钱,名不多,人如其名,是个精于算计的生意人。钱东家年约五旬,身材富态,面团团一张脸,未语先带三分笑,只是那笑意 rarely 及眼底。

“望海楼”与“五味轩”虽同处一城,但定位不同,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只是近来“五味轩”风头日盛,难免会分去一些客流,钱东家心中早有不快,只是碍于情面,未曾表露。

今日他亲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礼盒的伙计,笑容可掬地对着迎上来的苏晏晏拱手:“苏掌柜,冒昧打扰,冒昧打扰啊!”

苏晏晏心中警惕,面上却热情相迎:“钱东家可是贵客,快请里面坐!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两人分宾主落座,林泉奉上香茗。钱东家寒暄了几句天气生意,便话锋一转,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后厨方向,吸了吸鼻子,笑道:“苏掌柜,贵店这是又在研制什么新品佳肴?这香气……啧啧,真是勾人魂魄啊!连我这吃了大半辈子酒楼饭的人,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苏晏晏心中了然,原来是冲着“佛跳墙”的香气来的。她不动声色地笑道:“钱东家说笑了,不过是杜师傅闲着无事,鼓捣些家乡味道,火候还差得远,登不得大雅之堂。”

“诶,苏掌柜过谦了。”钱东家摆摆手,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不瞒苏掌柜,钱某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好事,想与苏掌柜商量。”

“哦?钱东家请讲。”苏晏晏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

“贵店的杜师傅,一手厨艺出神入化,钱某是佩服得紧啊。”钱东家笑眯眯地说道,“尤其是这几日传出的异香,更是让钱某心痒难耐。你看这样如何?苏掌柜开个价,将这烹制秘法,转让于我‘望海楼’?价格嘛,好商量!必定让苏掌柜满意。”

他竟是来买配方的!而且目标直指尚未完成的“佛跳墙”!

苏晏晏心中冷笑。这钱不多,鼻子倒是灵光,心思也转得快。想必是听闻了市舶司前来盘查的风声,觉得“五味轩”可能惹上了麻烦,便想趁机来捞些好处,或是探探虚实。

她放下茶杯,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钱东家厚爱了。只是这方子乃是杜师傅家传之秘,并非小店产业,晏晏做不了这个主。何况,菜肴之道,在于厨者之心,便是有了方子,火候、手法差之毫厘,味道便失之千里。杜师傅曾言,此菜乃心血所系,恕难从命。”

钱东家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堆起笑意:“苏掌柜,话别说这么满嘛。这厦门城里,多个朋友多条路。贵店近来……呵呵,想必也不容易。若是手头紧,或是有什么难处,钱某或许还能帮衬一二。这方子若是到了‘望海楼’,必定能将其发扬光大,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话语里,已是带着几分威胁和利诱的意味了。暗示“五味轩”惹了麻烦,需要“帮衬”,试图施加压力。

苏晏晏心中怒气暗生,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只是语气更淡了几分:“钱东家好意,晏晏心领了。只是‘五味轩’虽小,却也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杜师傅的心血,便是小店的根本,断无转让之理。至于其他,就不劳钱东家费心了。”

见她油盐不进,钱东家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他冷哼一声,站起身:“既然苏掌柜如此坚持,那钱某也不便强求。只是希望贵店这‘根本’,能一直稳固下去才好。告辞!”

说罢,拂袖而去,连带来的礼盒也忘了拿。

林泉看着钱不多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此人气量狭小,今日被拒,怕是会怀恨在心。”

苏晏晏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外有豺狼,内有小鬼,这日子,真是片刻不得安宁。”

她走到后院,那缕佛跳墙的香气愈发清晰。杜康正坐在小泥炉旁,拿着一把蒲扇,极其缓慢而均匀地扇着风,控制着炭火的温度。他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看到苏晏晏进来,他头也没抬,只淡淡问了一句:“打发走了?”

“嗯。”苏晏晏在他身旁的小凳上坐下,看着那跳跃的、被严格控制着的微弱火苗,心中翻腾的情绪,竟奇异地慢慢平复下来。

“杜老,这佛跳墙,还要煨多久?”

“短则五日,长则七日。看它自己的造化,也看我们的心,是否沉得住气。”杜康的声音平静无波。

苏晏晏默默地看着那陶瓮。瓮中汇聚山海之珍,正在文火的舔舐下,慢慢地释放精华,相互融合,朝着那“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的至高境界蜕变。这个过程,急不得,也快不得。

正如他们现在的处境。

外有李辅国的威胁,内有市舶司的窥探,如今又多了“望海楼”这样心怀叵测的同行。风雨欲来,暗流汹涌。

但他们能做的,也正如守着这瓮佛跳墙一样——稳住心神,守住根本,耐心等待。

等待时机,也等待自身变得足够“醇厚”,足以应对一切挑战。

“我陪着您一起守。”苏晏晏轻声道。

杜康没有反对,只是将手里的蒲扇递给了她。

苏晏晏接过蒲扇,学着杜康的样子,极其缓慢、均匀地扇动着。微弱的炭火保持着一个恒定的温度,无声地煨炖着瓮中的乾坤。

厨房里,只剩下食材在热力作用下细微的“咕嘟”声,以及蒲扇扇动时轻柔的风声。

窗外的秋阳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时光,就在这专注的守护中,悄然流淌。

佛跳墙的香气,愈发深沉内敛。

而人心的考验,也如同这煨炖的过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