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金如同奔涌的活水,注入了“根据地”这片干涸的土地,让它瞬间焕发了生机。但我们都清楚,这仅仅是开始。从蓝图到现实,中间横亘着大量琐碎、艰苦甚至令人抓狂的细节。一场与时间、预算和体力极限的赛跑,正式拉开了序幕。
拿到钱的第二天,我们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采购和修缮工作。这笔承载着无数人信任的资金,我们花得格外谨慎,甚至可以说是锱铢必较。每一笔支出,我都详细记录在册,并定期在账号上进行公示,这是我们对支持者最基本的承诺和尊重。
采购清单是我和阿娜尔古丽反复商议后敲定的。首要任务是解决安全和功能性问题。我们请来了巷口一位口碑不错的维吾尔族老泥瓦匠艾山江大叔,带着他的小儿子,负责修补阿以旺穹顶漏雨的水渠和更换破损的天窗玻璃。这是技术活,也是安全的关键,不能省。艾山江大叔话不多,但手艺扎实,他眯着眼检查了穹顶的结构,点点头,用生硬的汉语说:“老房子,骨头还硬,能修好。”这句话让我们安心不少。
接着是电路改造。我们请了一位电工,只在阿以旺和院子入口处安装了必要的、符合安全规范的照明线路和插座,放弃了任何花哨的装饰性灯光。阿娜尔古丽坚持:“光线要自然,要服务于器物本身,不能喧宾夺主。”我们选用了最朴素的暖黄色节能灯,确保夜晚有足够的光线进行清点和工作即可。
展示架是另一个大头。我们跑遍了喀什的木材市场,最终没有选择成品,而是找到了一位专做传统木工的老匠人。阿娜尔古丽亲自画了草图:要求简洁、稳固,材质选用本地常见的杨木,不上过于光亮的漆,只做清漆处理,保留木材原始的纹理和质感,使其与陶器的质朴风格相得益彰。老木匠看了图纸,点头称赞:“这个样子好,不抢东西的风头。”虽然定制比买成品贵一些,但我们觉得值。
至于包装材料,我们采购了大批的气泡膜、加厚纸箱和定制的瓦楞纸内衬。这是血的教训换来的决定,绝不能因为包装问题让买买提大叔的心血在运输途中受损。
整个修缮和布置过程,我们三人都全程参与。买买提大叔负责“监工”,他用匠人的眼光审视着每一处修补的细节,偶尔会提出一些我们想不到的实用建议,比如在展示架角落加一个小小的防撞条,防止陶器被不小心碰落。阿娜尔古丽是总设计师,对空间布局、光线角度、物品摆放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一个展示架的位置,她可能会来回调整十几次,直到找到最能凸显陶器美感的那个点。而我,则成了全能杂工和后勤总管,负责搬运材料、沟通协调、记录账目,以及最重要的——给大家准备茶水饭菜。
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是以那个破旧的小院为家。每天天不亮就过去,深夜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各自住处。身上沾满了灰尘、木屑和油漆点,手上磨出了新的水泡。但没有人抱怨。看着那个曾经荒废破败的空间,在我们手中一天天变得整洁、明亮、充满温度,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期待感支撑着每一个人。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安装天窗玻璃那天。当最后一块清澈的玻璃被小心翼翼地嵌入穹顶窗框,正午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在刚刚清扫干净的青砖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整个阿以旺瞬间被一种圣洁、温暖的光辉所笼罩。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仿佛也被注入了生命。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静静地站在光里。买买提大叔仰着头,眯着眼看着天窗,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用维语喃喃地说:“亮了,房子又亮了。”阿娜尔古丽迅速举起相机,记录下了这充满希望的一刻。而我,则感到眼眶有些发热。这光,不仅照亮了空间,也照亮了我们前行的路。
半个月后,“根据地”终于初具雏形。
临巷的木门被重新刷上了深褐色的漆,古朴而低调,门上挂着一块阿娜尔古丽设计的木牌,上面用维汉两种文字刻着“古丽之家”,字体拙朴有力。推开院门,狭长的院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青砖缝里的青苔被保留了下来,增添了几分生机。墙角摆了几盆耐旱的绿植,一张低矮的旧木茶几和几个手工坐垫,构成了一个简单的休息区。
最核心的阿以旺,彻底变了模样。穹顶水渠修补完好,天窗明亮。墙壁用掺了麦草的土浆进行了简单的粉刷,保留了原始的肌理感,显得温暖而厚重。定制的杨木展示架靠墙而立,分成几层,错落有致,等待着它的主人。展示架上方墙壁上,挂了几幅阿娜尔古丽放大的黑白照片,内容是买买提大叔工作的瞬间特写,充满了力量感和故事性。角落开辟了一个小小的包装工作台,各种包装材料分类摆放整齐。整个空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所有的设计都服务于一个核心——让摆放其中的陶器,成为绝对的主角。
完工的那天傍晚,我们三人站在焕然一新的阿以旺中央。夕阳的余晖透过天窗,为每一件暂时摆上去作为展示的陶器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那些赭石色、墨绿色的陶罐、陶碗、陶杯,在静谧的光线下,仿佛在呼吸,沉静地展示着它们独特的美。
买买提大叔缓缓走到一个展示架前,伸出粗糙的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一个他亲手制作的大陶罐,眼神复杂,有欣慰,有感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他转过身,看着我和阿娜尔古丽,用生硬的汉语,一字一顿地说:
“好。房子,好。你们,好。”
没有华丽的辞藻,但这简单的几个字,却比任何赞美都更让我们动容。阿娜尔古丽悄悄别过脸,我看到她抬手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
我拿出手机,拍下了这“新生”的一刻,发布了一条简单的动态:
【古丽之家·根据地,初步落成。感谢所有支持者的信任与等待。这里的一砖一瓦,一光一影,都承载着你们的期盼。静待花开。】
这条动态下,瞬间涌入了潮水般的祝福和点赞。
“根据地”的物理空间建成了,但我们都明白,这只是一个新的起点。如何运营好这个空间,如何让线上线下的体验无缝衔接,如何平衡日益增长的订单与买买提大叔精益求精的创作节奏,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新问题……这一切,都将是更大的挑战。
但此刻,站在这个充满希望的光影里,我们心中没有畏惧,只有一股携手向前、迎接新生的坚定力量。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