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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都市言情 > 我在新疆烧国礼 > 第103章 帕米尔的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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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帕米尔高原返回喀什的路上,我和阿娜尔古丽都很少说话。车子在苍茫的群山间颠簸,窗外是亘古不变的荒凉与壮美。我们心里都清楚,那场“春雨的对话”只是松动了板结的土壤,播下了思想的种子。真正的考验,在于帕米尔那片土地能否自己孕育出新的生命。这种等待,夹杂着期盼和一丝不安,就像高原的天气,说变就变。

回到小院,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艾尔肯依旧每天沉默而专注地揉泥、拉坯,手上渐渐有了些模样。周婉忙着整理线上社群的反馈,同时开始着手将帕米尔之行的见闻和思考,融入到对《匠人入门手册》的修订中。但我们的心,却有一半留在了那片高天厚土之上,时不时就会望向手机,期待又怕收到艾山或阿迪力的消息。

头两个星期,帕米尔那边异常安静。没有电话,没有视频,连平时偶尔会在社交媒体上分享工作日常的阿迪力,也沉寂了。这种安静,反而让人更加焦灼。是旧有的矛盾再次激化,陷入了僵局?还是新的尝试遭遇了更大的挫折?阿娜尔古丽几次拿起手机想拨过去,又都放下了。“再等等,”她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给他们点时间,自己去摸,去碰壁。”

就在这种略显煎熬的等待中,一个周三的下午,我的手机突然急促地振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艾山的名字。我和阿娜尔古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陆航哥!阿娜尔古丽姐在吗?”艾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不再是之前的疲惫和焦虑,而是带着一种抑制不住的、近乎颤抖的兴奋,“快!开视频!有东西给你们看!”

我们立刻接通了视频通话。屏幕亮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艾山激动得有些发红的脸庞。镜头一转,对准了传习点工作台。台上铺着一块干净的深色毡子,毡子上,静静地立着三件陶器。

那一刻,我和阿娜尔古丽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那不再是之前看到的、要么呆板模仿、要么怪异突兀的作品。第一件,是一个阔口罐,器型敦厚稳重,但线条却带着高原岩石般的硬朗转折。罐身没有刻满复杂的纹样,而是用极其简练、深峻的刀法,刻出了几道平行起伏的波浪纹,釉色是模仿雪山在夕阳下呈现出的、由赭石向灰紫过渡的微妙色彩,深沉而温暖。阿迪力在一旁解释道,这纹样是从塔吉克老奶奶围裙边缘的刺绣图案里简化来的,象征着塔什库尔干蜿蜒的河流。

第二件,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酥油茶壶。壶身不再是常见的球形,而是略带扁圆,壶嘴短而有力,壶把的设计灵感来源于鹰爪的造型,充满了力量感。最令人叫绝的是釉色,它不是单一的,而是在壶身下部积釉较厚,呈现出高原湖泊般的深邃蔚蓝,向上逐渐过渡到壶身上部模仿经幡褪色后的浅黄与白色,仿佛将帕米尔的天空与湖泊收纳于一体。艾山的声音带着自豪:“这釉,是阿迪力这小子瞎鼓捣的,用了咱本地一种带蓝砂的石头粉,试了七八窑才成!”

第三件,则是一件更偏向观赏性的陶塑。它抽象地表现了一匹骆驼的头部,没有细致的五官刻画,而是用大块面的切割和粗粝的肌理,强调骆驼在风沙中坚韧沉默的神韵。陶塑表面没有上釉,保留了陶土烧制后的原始质感,只在眼眶深处点了一小撮暗红色的釉料,如同生命在严酷环境里不灭的火种。

“这……这是你们做的?”阿娜尔古丽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凑近屏幕,几乎要触摸那冰冷的玻璃,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作品的温度。

“是!是我们一起琢磨的!”艾山用力点头,把阿迪力和其他两个学徒也拉到镜头前。年轻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汗水、疲惫却无比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找到方向后的自信和喜悦。阿迪力虽然还有些腼腆,但眼神里的倔强已经化为了沉稳的专注,他补充道:“阿娜尔古丽姐,你上次说,要让东西带着帕米尔的味道。我们这几天,啥也没干,就是天天出去转,看山,看水,看羊群,看老物件儿。回来就瞎试,泥巴糟蹋了不少,但也慢慢摸到点门道了。”

我听着他们的讲述,看着屏幕上那几件仿佛从帕米尔土地里生长出来的作品,心中百感交集。它们或许在技艺上还不够纯熟,细节处还能看到生涩的痕迹,但那种扑面而来的、独属于高原的苍劲、辽阔和生命力,是任何模仿都无法企及的。它们不再是“古丽之家”的复制品,而是真正拥有了“帕米尔”灵魂的创造。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阿娜尔古丽连声说道,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那是欣慰的、激动的泪水,“你们找到了!找到了自己的路!”

这次通话,像一阵强劲的高原风,吹散了积压在我们心头的阴霾。接下来的日子,帕米尔那边的好消息不断传来。艾山和阿迪力似乎找到了默契,一个负责把控整体品质和成本,一个专注于设计和创新尝试。他们不再闭门造车,而是主动走进牧民的帐篷,参观当地的刺绣作坊,甚至去请教县文化馆的老人,从最鲜活的生活和文化中汲取养分。

他们烧制了一批小件的、带有帕米尔特色纹样的茶盏、奶碗,尝试着在县城的旅游纪念品商店寄卖。起初并不顺利,但艾山学会了耐心地向感兴趣的游客讲述纹样背后的故事,讲述这是本地年轻人用传统手艺做的、独一无二的器物。渐渐地,开始有人为这份“独特”和“故事”买单。虽然量不大,但每一笔成交,都极大地鼓舞了传习点的士气。

更让我们惊喜的是,阿迪力并没有停留在简单的纹样复制上。他开始尝试将塔吉克民歌的节奏感、鹰笛的旋律线条,用一种更抽象的方式融入到器物的造型和刻画中。他烧制了一组名为“高原风吟”的陶铃,形态各异,挂在传习点的屋檐下,风吹过时,会发出空灵、清脆又带着些许沉闷的声响,宛如高原的风在歌唱。这组陶铃被一位来自北京的音乐人偶然看到,爱不释手,当即买下,并表示希望未来能有机会合作。

看到帕米尔传习点不仅走出了困境,更开始绽放出独特的光彩,我和阿娜尔古丽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释然。一天傍晚,我们坐在阿以旺里喝茶,炉火映照着阿娜尔古丽明显轻松了许多的脸庞。

“现在,我算是真正明白了,”她捧着温热的陶杯,眼神悠远,“传承,真的不是复制一个模子。是给一颗种子找到适合它的土壤,然后给它阳光、雨露,看着它自己破土,长出它自己的样子。帕米尔的陶器,就该有帕米尔的坚硬和辽阔;也许将来,伊犁的陶器,会有伊犁草原的丰饶和柔美。”

我点点头,接口道:“是啊。我们‘古丽之家’的价值,也许不在于我们做出了多完美的陶器,而在于我们证明了,像买买提大叔这样的老手艺,是有生命力的。只要找到对的法子,它能在不同的土地上,开出不一样的花。”

帕米尔的成功“绽放”,像一剂强心针,不仅解决了传习点的生存危机,更验证了“古丽之家”所探索的“赋能式传承”模式的可行性。它告诉我们,真正的沃土,不是一味地施肥灌溉,而是激发其内在的生机。这为我们接下来的路,指明了更清晰的方向——不是要去开垦更多的地,而是要去帮助更多像帕米尔这样的土地,找到属于它们自己的绽放方式。

窗外,喀什的夜空繁星点点,与帕米尔高原的星空遥相呼应。我们知道,在遥远的天山那边,一株新的花苗已经挺过了风霜,正迎着高原的月光,悄然绽放。而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