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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都市言情 > 我在新疆烧国礼 > 第152章 南北合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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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透过阿以旺的木格窗,在铺着旧毡子的地面上投下清晰而温暖的几何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砖茶浓郁的香气和泥土微腥的气息。周婉坐在矮榻上,面前摊开着速写本和一本厚厚的、页面泛黄的书籍——那是阿娜尔古丽近日翻找出来的、买提大叔早年游历南疆部分地区的笔记残卷,上面用模糊的墨迹和简练的图画,记录着一些当地独特的制陶技艺和纹样。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面上勾画的、一种源自和田地区的、以细腻繁复的植物藤蔓纹着称的古老纹样,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

江南归来已有一段时日,父亲的康复情况稳定,每日通电话时,母亲的声音也日渐轻松,这让周婉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实处。距离的阻隔和那段陪护的经历,像一层滤网,让她对“古丽之家”和自身角色的认知,沉淀得愈发清晰。她不再急于重新攥紧管理的缰绳,而是更享受这种作为“参与者”和“连接者”的沉浸感。艾尔肯的沉潜与哲思,阿孜古丽的奔放与成长,阿娜尔古丽的定力与智慧,三者之间已然形成的、充满张力的新平衡,让她看到了比单纯高效运营更可贵的东西——一种内在的、有机的生长力。

她的回归,如同汇入河流的支流,带来的不是扰动,而是新的养分和视角。此刻,她的思绪正盘旋在一个酝酿了数日的想法上。这个想法,源于父亲病榻前那些漫长的、凝视窗外芭蕉在雨中摇曳的午后,源于归来后重见喀什雄浑天地时的震撼对比,更源于那次与阿娜尔古丽关于“痕迹”美学的深刻对话。江南的柔美灵秀与喀什的苍劲雄浑,如同阴阳两极,在她心中激烈碰撞,又渴望交融。

“阿娜尔古丽姐,”周婉放下铅笔,抬头看向正在一旁安静擦拭一套新茶具的阿娜尔古丽,“我有个念头,盘桓好几天了,想跟您聊聊。”

阿娜尔古丽动作未停,只是抬眼投来询问的目光,眼神温和而专注:“哦?什么念头?说说看。” 她喜欢周婉现在这种状态,不焦不躁,思绪却像春水下的暗流,深沉有力。

周婉将速写本转向阿娜尔古丽,上面是她近日勾画的一些潦草构思:一边是江南园林的窗棂轮廓、水波纹路、竹影婆娑,线条婉约流动;另一边则是帕米尔高原的雪山轮廓、风蚀岩纹、胡杨枝干,笔触刚劲粗犷。中间部分,她尝试着将两种风格的线条进行交织、叠加、渗透,形成一些既陌生又似乎蕴含某种内在和谐的新图样。

“我在想,”周婉的声音带着思索的缓慢,“艾尔肯在探索火与土的‘性情’,古丽在捕捉生活的‘瞬间’。我们能不能……试着做一件东西,不单单是喀什的,也不单单是江南的,而是把这两种‘气’——南方的柔、北方的刚——像和面一样,揉到一件作品里去?”

她指着买提大叔笔记上那繁复的和田藤蔓纹:“比如,用这种蔓藤的‘骨’,但不要它那么密不透风的‘肉’,让它像江南的紫藤,有舒朗的透气和摇曳的姿态。再把这藤,不是缠在规整的瓶罐上,而是‘长’在艾尔肯烧出的、带着戈壁滩苍劲肌理的陶板上。用刻刀,既要刻出喀什刀法的硬朗力道,又要藏着江南笔意的柔和韵味。”

阿娜尔古丽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仔细看着周婉的草图,目光深邃起来。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拿过速写本,手指沿着那些尝试融合的线条缓缓移动,仿佛在触摸两种不同血脉试图交汇的脉搏。良久,她缓缓点头,眼中闪烁着被点燃的光彩:“这个念头……有点意思。不是生拼硬凑,是让两股劲儿,在一件东西里说话。像是……让江南的细雨,落在咱们喀什的夯土墙上,看能润出什么样的印子。”

她抬起头,看向周婉:“不过,这事儿不容易。柔与刚,弄不好就打架,要么软塌塌没骨头,要么硬邦邦硌得慌。得有个‘魂’牵着它们。”

“我想过,”周婉显然深思熟虑,“这个‘魂’,或许可以是‘韧’。江南的柳丝柔韧,喀什的胡杨刚韧,都是韧,只是面目不同。我们能不能做一件作品,就叫《韧》,用陶土来说这‘南北之韧’?”

“《韧》……”阿娜尔古丽重复着这个字,眼神亮了起来,“好!这个题目抓得准!就这么办!” 她是个行动派,立刻扬声道:“艾尔肯!古丽!先停停手里的活,过来一下!”

艾尔肯从沉浸的釉料记录中抬起头,阿孜古丽也从一堆泥塑小样中蹦跳过来。阿娜尔古丽将周婉的想法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南北之韧”这个核心。

艾尔肯听完,沉默着,目光落在周婉的草图上,久久不动。他惯常的思维是纵向的、向材料深处挖掘,而这种横向的、跨地域风格的融合尝试,对他而言是个新领域。但“韧”这个字,似乎触动了他近期对材料“性情”思考的某根弦。他拿起周婉画有江南水波纹和喀什风蚀纹对比的那张纸,手指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肌理上划过,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阿孜古丽则反应热烈,兴奋地拍手:“这个好玩!就像把和馕放在一起吃!周婉姐你好厉害!那我们怎么做?是把泥巴混起来吗?还是刻花纹的时候一半画水一半画沙子?”

周婉被她的话逗笑,耐心解释:“不是简单的混合。是想办法让两种感觉长到一起。比如,我们合作一件大一点的陶板壁画。艾尔肯负责坯体和基底肌理,要做出有咱们西北土地厚重苍劲的底子。古丽可以用你擅长的灵动刀法,来刻画主体,可能是交织的藤蔓,也可能是风中摇曳的树影,但要试着把江南线条的那种柔和韵味加进去。阿娜尔古丽姐把握整体气韵和最关键处的刻画。我……我来试着提供那种‘柔’的意象和感觉参考。”

分工在讨论中渐渐清晰。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需要每个人都走出舒适区,却又紧紧扣住各自当下的探索方向——艾尔肯对“物性”的深度理解,阿孜古丽对“动态”的敏锐捕捉,阿娜尔古丽对“气韵”的全局把控,以及周婉带来的“异质”文化与视角融合的思考。

接下来的日子,小院的创作氛围为之一新。工作重心暂时从各自的独立探索,转向了这项共同的“命题创作”。艾尔肯开始试验如何将本地的粗砂土与更细腻的高岭土按不同比例混合,以期在烧成后呈现出既厚重又不乏细腻、能同时承载“刚”与“柔”的胎体肌理。他烧制了大量的试片,记录不同配比下的收缩率、色泽和触感,工作台上铺满了各种“中间状态”的样本。

阿孜古丽则沉浸在“线条”的练习中。她一边反复临摹买提大叔笔记上的传统蔓草纹,体会其内在的骨力与节奏,一边对着周婉带来的江南水墨画册,琢磨水墨线条的枯湿浓淡、虚实相生。她在泥板上做了无数的小样练习,试图找到一种既保留喀什刻线力度、又融入水墨韵味的“新刀法”,时而兴奋,时而懊恼,进展缓慢却充满探索的乐趣。

周婉成为了最忙碌的“资料员”和“协调员”。她不仅整理南北两地的图像资料,还尝试用文字描述那种需要融合的“感觉”——“江南的柔,是水的浸润,是时间的包浆;喀什的刚,是风的雕刻,是空间的张力。” 她在艾尔肯和阿孜古丽之间传递信息,帮助阿孜古丽理解艾尔肯追求的肌理效果,向艾尔肯解释阿孜古丽在刀法上遇到的困惑。阿娜尔古丽则时而看看艾尔肯的试片,时而指点一下阿孜古丽的走刀,确保大的方向不偏离“韧”这个核心。

讨论,甚至争论,开始出现。为了一根线条的弧度应该是“圆润”多一些还是“方折”多一些,阿孜古丽会和周婉争执不下;为了基底肌理应该更“粗粝”还是略“平滑”以衬托线条,艾尔肯会沉默地拿出不同试片对比,用实物表达倾向。阿娜尔古丽往往不直接评判,而是引导他们思考:“这根藤,是想表现它顶开石头的劲儿,还是雨后舒展开的劲儿?” 每一次争论和磨合,都让《韧》的构思一点点清晰、丰满起来。

这是一个缓慢而痛苦,却又充满创造愉悦的过程。它逼着每个人去理解、接纳甚至转化那个“异己”的部分。小院里,时而是激烈的讨论声,时而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刻刀划过泥板的沙沙声,或揉捏泥土的噗噗声。阳光每日移动,炉火日夜不熄,一件融合南北气韵、名为《韧》的作品,正在这群手艺人的手心、刀下、心中,艰难而又坚定地孕育着。它已不仅仅是一件陶艺作品,更成了一次关于文化融合、艺术表达与生命理解的共同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