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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都市言情 > 我在新疆烧国礼 > 第154章 心手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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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韧》的巨大陶板被小心地移出窑炉,安置在阿以旺最显眼的墙壁上,如同一幅刚刚经历烈火洗礼而获得不朽生命的史诗卷轴。青灰色的釉面在炉火的跳动光影下,呈现出微妙无穷的层次,阿孜古丽那融合了北地骨力与江南韵味的刻线,在釉下蜿蜒流转,仿佛呼吸。艾尔肯那八个金石般铮然的题刻“柔刚并济,生生不息”,则如定海神针,稳稳锚定了整幅作品的气韵。这件作品静静地立在那里,不再仅仅是一件器物,它成了小院灵魂的具象化,一个无声的宣言,见证着一段艰难而丰饶的探索之旅抵达了某个辉煌的顶点。

成功的喜悦,如同浓郁醇厚的酒香,弥漫在小院的空气中,但并未使人沉醉迷失,反而催化出一种更深沉的宁静与满足。高潮过后,生活自然而然地回归到它最本真的日常节奏,只是这日常的底色,已被悄然染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的光华。一种奇妙的“圆满”感,如同春雨润物,无声地渗透到每一个平凡的瞬间,体现在每一个人身上。

变化最显着的是艾尔肯。他依旧沉默,但那沉默不再是封闭的堡垒,而更像一座蕴藏着丰富矿藏的山脉,沉静,却向世界袒露着自身的丰厚。他每日依旧与泥土釉料为伴,但工作的重心发生了微妙的偏移。他不再执着于挑战更高难度的釉色或更复杂的器型,反而常常花费大量时间,只为拉制一批最寻常不过的茶碗或食碟。他的动作极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仿佛不是在塑造泥坯,而是在进行一场与材料之间最深切的对话。他追求的不再是外形的完美无瑕,而是胎骨在指尖传递出的那种均匀、温润、妥帖的“手感”,是器皿弧线与手掌弧度天衣无缝的契合。他烧出的这些日常用器,造型简朴至极,没有任何装饰,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心生安宁的美感。当周婉第一次用他新烧的茶碗喝茶时,忍不住惊叹:“这碗,好像知道怎么被握住才好。” 艾尔肯听到,没有抬头,但揉泥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紧抿的嘴角线条柔和了一瞬。他的技艺,已然“化”入了本能,心之所向,手即能及,无需刻意,已达自如。

阿孜古丽的成长则体现在一种狂野生命力的成熟与沉淀上。她依然充满激情,灵感不断,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轻易被新奇念头带跑。创作《韧》的经历,像一次严酷而有效的淬炼,让她深刻体会到“克制”与“内涵”的力量。她开始尝试系列化的深度创作,主题聚焦于“喀什的十二时辰”,用陶土捕捉古城从晨光熹微到月色如水的光影流转与生活脉动。她的刀法变得更加凝练、含蓄,学会了“留白”的妙处,作品中的“活气”不再依赖于夸张的动势,而是内化为一种更耐人寻味的、源于观察与体验的生命质感。她甚至开始为周婉系统整理的团队资料配画插图,用充满灵性的线条,将枯燥的技术要点和理论思考,转化为生动可感的图像叙事。艺术于她,不再是炫技的表达,而是融入骨血的生活方式和理解世界的语言。

周婉彻底完成了角色的蜕变。她欣然接纳了自己作为“连接者”与“深化者”的新定位。她将《韧》的整个创作过程,从最初的理念碰撞、技术难点突破到最终的精神升华,用文字、图像和影像详实记录下来,形成了一份极具价值的案例档案。她开始着手撰写一篇深度文章,探讨“古丽之家”所代表的、基于社区根脉与生命体验的“慢创作”模式,在当代社会的独特价值。她不再急于拓展外部合作,而是更注重内功的修炼,帮助阿娜尔古丽系统梳理买提大叔留下的庞大技艺体系,为艾尔肯建立更科学的材料数据库,引导阿孜古丽进行更有条理的创作总结。她的存在,像一位技艺高超的编辑,将散落的珍珠串成华美的项链,让团队的集体智慧得以沉淀、升华并传播。

阿娜尔古丽,这位始终的定盘星,如今更像一位步入化境的宗师。她的话越来越少,常常整个下午只是静静地坐在阿以旺里,慢慢地烹茶,目光悠远地望着院子,或者长时间地摩挲着一件件熟悉的旧物——买提大叔用秃了的刻刀,边缘磨得光滑的揉泥板,甚至墙上那片《韧》的陶板。她的指导变得更加微妙,往往只是一个眼神,一句看似随意的提点,却总能切中肯綮,让人豁然开朗。她享受着艾尔肯的沉静、阿孜古丽的鲜活、周婉的明晰所带来的平衡与活力,仿佛看到自己精心守护的火种,已然成势,并且各自焕发着独特而持久的光焰。她的满足,深藏在每一条皱纹的舒展里,在她递给每个人那杯温度恰好的茶水里。

小院的日常,进入了一种“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和谐境界。清晨,艾尔肯沉稳的揉泥声是天然的晨钟;上午,阿孜古丽刻刀的沙沙声与周婉键盘的敲击声交织成宁静的工作曲;午后,阿娜尔古丽煮茶的香气弥漫开来,便是短暂的茶歇与交流时刻;傍晚,炉火燃起,四人围坐,可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火焰跳动,也可能就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展开漫无边际的讨论,没有议程,只有思想的自然流淌。

艺术与生活的界限彻底消融了。吃饭时,用的是自己烧的碗盘,食物的滋味仿佛也增添了手作的温度;喝茶时,品的是器皿的质感与茶汤的交融;散步时,眼光所及,一砖一瓦,一光一影,都可能成为创作的灵感来源。手艺不再是外在于生活的“事业”,它就是生活本身,是呼吸,是感知,是存在的方式。

一天黄昏,骤雨初歇,天际挂起一道淡淡的彩虹。四人恰好在院中。阿娜尔古丽望着彩虹,轻声说:“看,老天爷拉的坯,釉色也漂亮。” 艾尔肯默默看着,眼神若有所思。阿孜古丽飞快地拿出速写本勾勒。周婉则深吸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气,笑道:“这彩虹,就像咱们的《韧》,看着是七色光,其实本是一道白。”

阿娜尔古丽赞许地点头:“是这话。心里透亮了,手上干净了,出来的东西,自然就对了。心手之间,没了隔阂,就如同这雨后的天地,澄澈通透。”

夜幕降临,星光洒满小院。阿以旺的炉火映照着四张平和的面庞。《韧》的陶板在暗影中静默矗立,釉光温润。在这片古老的院落里,心、手、生活、艺术,终于达成了圆融无碍的统一。一段旅程看似抵达终点,但终点亦是起点。心手既已如一,前方的路,无论去往何方,都将是生命与创作自然流淌的、充满光明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