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斋”二楼,时间仿佛凝固。王胖子大气不敢出,死死守在门口,肥胖的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干扰。玄诚道长则站在林九身侧,手掐道诀,周身泛起微弱的清光,形成一道简易的护法屏障,同时密切感知着林九与沈兰心周围任何细微的能量变化。
林九盘膝而坐,双目紧闭,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近乎透明。他虚按在镇魂尺上的双手微微颤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并非物理上的用力,而是精神与意志极度凝聚、对抗巨大负荷的表现。
他的意识,已彻底沉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由无数细密丝线构成的“海洋”。这便是因果之网,寻常人不可见,不可触,唯有赊刀人这等与因果纠缠极深的传承,才能以特殊法门窥探一二。
此刻,他正沿着几条最为清晰、也最为危险的“线”逆向追踪。
一条,源自沈兰心眉心那缕不断试图冲击镇魂尺封印的黑色煞气,冰冷、死寂,充满了“终结”的意味,如同一条污浊的毒河,通向无尽的黑暗。
另一条,则更为微弱,源自他自身灵魂深处对那灰衣人惊鸿一瞥的“记忆”与“感知”,带着窥视、贪婪与同源的寂灭气息。
还有一条,则是连接着他、沈兰心与手中镇魂尺的,相对平和稳固的“守护”之线。
他以自身残存的那丝赊刀人本源灵觉为舟,以镇魂尺平定之力为桨,小心翼翼地驾驭着意识,沿着那最污浊的“毒河”——寂灭煞气之线,逆流而上!
这是一段极其凶险的旅程。那煞气中蕴含的寂灭意志无时无刻不在试图侵蚀、同化他的意识。仅仅是感知接触,就让他灵魂传来阵阵仿佛要被冻结、撕裂的剧痛。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更是被这股外力刺激得疯狂翻腾,如同沸腾的油锅。
他看到了更多破碎的画面:往生黑莲绽放的每一个细节,陈天雄化身魔域主宰的狰狞,苦竹禅师燃烧佛性的决绝,天道之刀斩落时的煌煌天威……还有沈兰心在不同场景下的音容笑貌,最终定格在她推开自己,煞气入体时那瞬间苍白的脸。
痛苦、愤怒、守护的执念……这些强烈的情感成为了他意识舟楫上唯一的风帆,支撑着他在那充满毁灭气息的因果浊流中艰难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
前方的“因果之河”陡然变得宽阔、深邃!那污浊的寂灭气息浓郁了何止百倍!仿佛从一条溪流,汇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着黑暗与死亡的大海!
他的意识“抬头”,“看”向了这片“大海”的源头。
那并非一个具体的地点,而是一片……难以用言语描述的“虚无”。一片被强行从现实世界割裂、扭曲而成的独立空间。空间中,矗立着一座由无数痛苦哀嚎的魂灵与破碎规则凝聚而成的、扭曲诡异的黑色神殿!
神殿的样式古老而亵渎,与他记忆中陈天雄那座白骨祭坛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神气息。神殿中央,供奉着的并非神像,而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化形态的、纯粹的“寂灭”本源!那便是往生黑莲破碎后,魔罗意志残留于此世的最大碎片!
而就在那神殿之前,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身影,正单膝跪地,低着头,仿佛在向那团“寂灭”本源汇报着什么。正是那个在山林间、在博古斋外观望的灰衣人!
林九的意识如同最细微的尘埃,附着在因果线上,不敢有丝毫波动,全力收敛着自身的一切气息。
他“听”到了模糊的意念波动,从那灰衣人方向传来,断断续续,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容器’状态不稳……灵魂与天道残留纠缠……是绝佳的‘坐标’与‘祭品’……可助主上更快定位此界,降临真身……”
“……‘逆转生莲’……踪迹已有些许眉目……似乎在……南海……归墟……附近有波动……”
“……沈家女……身中‘寂灭之种’……可做为牵制‘容器’的棋子,亦可……转化为吾等眷属……”
“……时机将至……待‘种子’成熟,‘坐标’清晰……便是吾主……再临之时……”
南海归墟!逆转生莲的线索!
以及……对方将他视为“容器”和“祭品”,将沈兰心视为棋子和转化目标的惊天阴谋!
林九心中巨震,意识险些失控散逸!他强行稳住心神,正欲探听更多——
突然!
那神殿中央,那团蠕动的“寂灭”本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滞!一股冰冷、浩瀚、充满了漠然与毁灭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顺着林九窥探的因果线,猛地扫了过来!
被发现了!
林九想也不想,意识瞬间切断与那根煞气因果线的连接,如同受惊的鱼儿般猛地向后缩回!同时,他调动起镇魂尺所有的平定之力,混合着自身那点可怜的灵力,在意识回归的路径上布下层层阻碍!
“轰!”
一股恐怖的、仿佛能湮灭灵魂的冲击,狠狠撞在了他布下的防御之上!
现实中,林九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金纸,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向后软倒!按在镇魂尺上的双手也被弹开。
“九哥!”
“林道友!”
王胖子和玄诚道长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
镇魂尺上的清光也一阵剧烈摇曳,笼罩沈兰心的光膜黯淡了不少,她眉心的煞气似乎又活跃了几分,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波动,仿佛在与遥远的某个存在呼应。
林九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灵魂仿佛被撕裂般疼痛,但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却燃烧着冰冷刺骨的火焰与一丝……终于找到方向的锐利!
“南……海……归墟……”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逆转……生莲……在那边……有线索……”
他看向气息微弱的沈兰心,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
“还有……他们……把她……当做‘种子’……和……棋子……”
“我必须……去南海……”
王胖子看着林九惨烈的模样,又看看危在旦夕的沈兰心,一跺脚,胖脸上横肉抖动:“去!必须去!九哥你去哪儿我都跟着!沈小姐这边,我和道长,还有749局拼了命也会稳住!”
玄诚道长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贫道会竭尽全力,联合几位道友,布下‘七星续命阵’,再向师门求取几样宝物,应当能暂时护住沈小姐心脉,延缓煞气侵蚀。但时间……恐怕不会太多。”
李建国也通过通讯器收到了消息,立刻回应:“南海归墟区域一直是能量紊乱区,749局有观测站,我立刻协调资源,为你们准备最快的前往方式和所需装备!同时加派人手,全力搜寻‘逆转生莲’的确切信息!”
目标,已然明确。
敌人,已然现身。
尽管前路莫测,危机四伏,林九几乎是从死亡边缘爬回,力量十不存一,记忆支离破碎。
但,有些事,必须去做。
有些债,必须去讨。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在王胖子的搀扶下,挣扎着站直身体。目光越过窗户,仿佛已看到了那片传说中万物归墟、又可能隐藏着唯一生机的大海。
南海归墟,逆转生莲。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