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佛士酒店的白色穹顶在新加坡的夜空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泽。这座殖民时期建筑是这座城市的地标之一，长廊酒吧的吊扇缓慢旋转，穿着白色制服的侍者端着锡制托盘穿行，空气中飘散着杜松子酒和雪茄的混合气味。
林九站在酒店对面的街角阴影里，手表指针指向晚上九点五十分。
他没有带镇海刀——那把刀此刻藏在安全屋的夹层墙里，用七层符咒封印了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普通的战术匕首，以及沈兰心送的那块阴阳护心玉贴身佩戴。临行前，他给苏晴又加固了一遍房间的防护阵法，确保她在自己回来前绝对安全。
酒店天台是私人区域，正常情况下不对外开放。但林九绕到酒店后巷，找到一扇维修用的防火梯。铁梯锈迹斑斑，显然很久没人使用。他攀爬的动作很轻，像猫一样悄无声息。
九点五十八分，他推开天台的门。
天台很宽敞，铺着防水沥青，四周是及腰的护栏。远处是滨海湾的璀璨夜景，金沙酒店的三座塔楼像巨大的火炬照亮夜空。但天台上空无一人——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林九没有贸然踏入，而是站在门边，开启了天眼。
视野骤然变化。
天台中央，密密麻麻布满了肉眼看不见的银色丝线。那些丝线细如发丝，纵横交错，形成一张覆盖整个天台的立体蛛网。丝线表面流淌着暗红色的光晕，显然是某种触发式的警报或攻击阵法。
而在蛛网正中央，确实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背对林九，面朝滨海湾的方向。从身形看是个男性，中等个子，站姿挺拔。他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林九能清晰感觉到对方体内流转的真气，修为至少在“炼气化神”的中期，是个高手。
“林先生很准时。”那人开口，声音是正常的男中音，没有用变声器，“请沿着我走过的地方过来，一步都不要错。这些‘血蛛丝’碰一下，整栋酒店的警报都会响，暗金会三分钟内就会赶到。”
他抬手指了指地面。林九这才看见，蛛网中有几条缝隙，正好构成一条曲折的路径通向中央。
林九没有立刻行动：“先证明你的身份。昨晚的视频里，你说你是暗金会的知情者。但你身上的真气运转方式，和暗金会那些养鬼炼尸的路数完全不同——你修的是正宗的道家功法。”
那人沉默了两秒，然后笑了：“不愧是赊刀人传人，眼力不错。”
他缓缓转过身，掀开兜帽。
月光下，露出一张四十岁左右的脸。五官端正，眉眼间带着书卷气，但左脸颊有一道很淡的疤痕，从颧骨延伸到耳根。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是深褐色的，但眼白处有几缕细微的金色纹路，那是长期修炼高深道法才会有的“金睛”征兆。
“我叫李玄明。”男人说，“龙虎山天师府第六十七代弟子，七年前奉命潜入暗金会南洋分会。现在的身份，是暗金会新加坡分部‘阵法组’副组长。”
林九心头一震。
龙虎山，道教祖庭之一。天师府更是玄门正宗，历代天师都是中国玄学界的泰山北斗。这样的门派，居然会派人卧底暗金会？
“不信？”李玄明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青铜质地，正面刻着“天师府”三个篆字，背面是八卦图案。他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令牌上。令牌立刻泛起青色的光芒，光芒中浮现出一个虚影：一个穿紫色道袍、手持拂尘的老者。
虚影开口，声音苍老但威严：“玄明吾徒，见此令如见为师。持令者所言，可代表天师府意志。”
虚影说完便消散了。
“这是我师父，当代张天师的师弟，清虚道长。”李玄明收起令牌，“七年前，天师府察觉到暗金会在南洋有大动作，但苦于没有确凿证据，也无法跨境执法。所以我自愿请缨，用假身份潜入，这一潜就是七年。”
林九沿着那条路径走到天台中央，与李玄明保持三米距离：“你为什么选择现在暴露？”
“因为时间来不及了。”李玄明神色凝重，“暗金会的七星噬运阵，真正的目标不是抽取东南亚的气运——那只是幌子。他们真正要做的，是用七件魂器加上镇海刀，打开南海深处的一座‘上古洞天’。”
“上古洞天？”
“传说上古时期，南海有仙人洞府，后来地壳变动沉入深海。”李玄明快速说道，“洞府里有上古修士留下的传承和宝物，其中最重要的是一枚‘定海珠’。这枚珠子能操控南海的水脉，谁得到它，谁就能掌控整个南海的海眼。”
他顿了顿：“暗金会的计划分两步。第一步，用七星噬运阵抽取东南亚气运，作为开启洞府的‘钥匙’。第二步，用镇海刀为引，以七件魂器为祭，强行打开洞府结界。一旦成功，他们不但能得到定海珠，还能释放洞府里镇压了上千年的……”
“什么？”
“一条蛟。”李玄明吐出两个字，“确切说，是一条已经化蛟失败的‘孽蛟’。它被上古修士镇压在洞府深处，但魂魄未灭。暗金会想把它放出来，炼成‘护法神兽’。”
林九倒吸一口凉气。
蛟这种生物，在玄门记载里属于“大妖”，一旦现世，必然引发天灾。如果真让暗金会成功，整个南海沿岸都得遭殃。
“所以你必须阻止他们。”李玄明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图纸，“这是七星噬运阵的完整阵图，还有六个魂器的精确位置和破解方法。”
林九接过图纸展开。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还画着复杂的符文和方位图。六个红点标注的位置，比苏晴感应的要精确得多——比如鱼尾狮公园的魂器，就在雕像正下方11.7米处的一间密室，密室的入口在公园管理处的地下室，密码是……
“等等。”林九突然抬头，“你把这些给我，你自己怎么办？暗金会发现阵图泄露，肯定会怀疑内部有鬼。”
“我已经暴露了。”李玄明苦笑，“三天前，我在偷拍阵图时被监控拍到了。虽然我及时删除了录像，但陈永年那老狐狸已经开始怀疑。最迟明天，他们就会对我进行‘神魂审查’——那是暗金会用来甄别内鬼的秘术，我躲不过的。”
他看向林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所以今晚，是我最后的机会。把情报交给你，然后……”
“然后自杀？”林九皱眉。
“然后‘假死’。”李玄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龙虎山的‘龟息丹’，服下后心跳呼吸停止十二个时辰，与真死无异。暗金会的人发现我‘死’了，就不会再追查下去。等风头过去，天师府会派人来‘收尸’，把我救活。”
计划听起来很周密，但林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顺利了。
一个潜伏七年的卧底，在暴露前把全套情报交给一个刚认识的人，然后从容服毒假死……这剧本完美得像是精心编排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相信你？”林九问，“万一我觉得这是陷阱，不按你的计划行动呢？”
“你会信的。”李玄明突然笑了，笑容有些诡异，“因为我知道你师父的下落。”
林九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三年前，我在暗金会总部的一份加密档案里，看到过你师父的名字。”李玄明缓缓说道，“档案编号SS-07，标题是‘镇海刀相关人物处置记录’。里面记载，三十年前，你师父林正风在南海破坏暗金会的一次行动，重伤逃走。暗金会追查了二十年，终于在十年前找到了他的藏身地。”
“在哪里？”
“档案里没写具体地址，但有坐标。”李玄明报出一串数字，“北纬7度12分，东经112度34分。那是南沙群岛的某个礁盘。暗金会派了三名元老级高手去围捕，但等你师父的时候，他已经……”
“已经什么？”林九的声音有些发颤。
“已经坐化了。”李玄明叹了口气，“他们找到的是一具打坐的遗骸，肉身不腐，面容安详。旁边用石头压着一封信，信是写给你的。”
林九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信呢？”
“被暗金会拿走了。据说信里有关于镇海刀的重大秘密，所以被列为最高机密，存放在总部保险库。”李玄明说，“如果你能摧毁七星噬运阵，破坏暗金会在南洋的计划，我可以想办法帮你拿到那封信——当然，是在我‘复活’之后。”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不多了。你还有问题吗？”
林九有太多问题，但此刻最紧迫的是确认李玄明话的真伪。他盯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李玄明的眼神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解脱。这种情绪不像是装出来的——一个卧底七年的间谍，在任务即将结束时确实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最后一个问题。”林九说，“暗金会总部在哪里？”
李玄明迟疑了一下：“这个……我不能说。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总部的位置有‘言咒’保护，任何试图说出它的人都会当场魂飞魄散。我只能告诉你，它不在陆地上。”
不在陆地上，那就在海上，或者……岛上。
林九记住了这个线索。
“好了，我该走了。”李玄明打开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丹药，“服下这颗龟息丹后，我会从这栋楼跳下去。酒店后巷有一辆准备好的垃圾车，里面有气垫，不会真的摔死。暗金会的人会来检查尸体，确认死亡后运走。十二个时辰后，天师府的人会在停尸房把我‘偷’出来。”
他仰头服下丹药，然后走向天台边缘。
“等等。”林九突然叫住他，“你说暗金会明天会对你进行神魂审查，那你怎么确定他们今晚不会来抓你？”
李玄明的身体僵了一下。
虽然只有半秒钟，但林九捕捉到了。
“因为……”李玄明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因为我用了调虎离山计。今晚暗金会的主要力量都在金沙酒店布防，准备拍卖会的事。他们暂时顾不上我。”
理由说得通，但那个瞬间的僵硬出卖了他。
林九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战术匕首。
就在这时，天台四周突然亮起刺眼的探照灯。
十几道光柱从周围的建筑射来，将整个天台照得如同白昼。紧接着，天台的四个角落同时打开暗门，八个身穿黑色作战服、手持特制武器的人冲了出来。他们的武器不是枪械，而是某种类似渔枪的装置，枪口对准林九。
“不许动！”为首的一个光头大汉厉喝，“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林九没有动，而是看向李玄明：“这就是你的计划？”
李玄明脸上的表情变了。之前的书卷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笑意：“计划？不，这才是计划。”
他退后几步，退到那些黑衣人中间：“林九，你真以为我会把暗金会的机密随便交给一个外人？那阵图是真的，魂器位置也是真的——因为这些本来就是诱饵。我们需要你帮我们破坏其他五件魂器，这样新加坡的这件，就能吸收更多能量，成为真正的‘阵眼’。”
林九明白了。
暗金会知道他们一定会去破坏魂器，所以将计就计。让他们毁掉其他五件，这样所有的阴气都会汇聚到新加坡这件上。届时，这件魂器的威力会暴涨数倍，成为启动阵法的核心。
好一招借刀杀人。
“我师父的事呢？”林九冷冷地问，“也是假的？”
“半真半假。”李玄明——或者说，伪装成李玄明的人——耸耸肩，“你师父确实在南海坐化了，坐标也是真的。但那封信……根本不存在。暗金会找到他时，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把桃木菜刀。刀现在在陈永年会长手里，下个月的拍卖会上，你会见到的。”
林九握紧了匕首。
八个黑衣人围了上来，那些渔枪一样的武器开始充能，枪口发出嗡嗡的低鸣。林九能感觉到，那些武器里灌注的不是子弹，而是某种能封锁真气、禁锢魂魄的能量。
“别挣扎了。”假李玄明笑道，“这些是‘封灵弩’，专门对付玄门中人的。只要被射中，一身修为尽废，魂魄也会被禁锢在体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乖乖束手就擒，陈会长说了，只要你配合，可以留你一条命，让你亲眼见证新世界的诞生。”
林九深吸一口气。
他在计算：八个敌人，距离最近的三米，最远的八米。封灵弩的发射速度未知，但肯定比子弹慢。天台的门在身后五米，但门后可能也有埋伏。唯一的生路是……
跳楼。
这里是一百多层，近三百米高。正常跳下去必死无疑，但如果用镇海刀的力量……
可刀没带。
就在林九准备拼死一搏时，天台的门突然被撞开了。
不是被推开，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硬生生撞碎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冲了进来——是苏晴。
她额头上的金色纹路完全亮起，像第三只眼睛一样熠熠生辉。她的瞳孔变成了纯粹的金色，周身环绕着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最诡异的是，她身后跟着十几个半透明的虚影——那些是井中仙吞噬的魂魄碎片，此刻被她的力量唤醒，成为了她的“护卫”。
“林九！走！”苏晴大喊，双手结印。
那些魂魄虚影发出尖啸，扑向八个黑衣人。虚影穿过他们的身体，虽然没有造成物理伤害，但那些黑衣人就像被抽走了魂魄一样，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缓。
封灵弩的能量束射偏了，打在天台地面上，炸开一个个焦黑的坑洞。
林九抓住机会，冲向苏晴：“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待在安全屋吗？”
“我看到了！”苏晴一边操控魂魄虚影抵挡敌人，一边急促地说，“我看到天台有陷阱，看到你跳楼……但画面突然变了，变成你被抓住，被带到金沙酒店的地下室……他们要用你来做‘活祭品’！”
假李玄明脸色一变：“不可能！她的预知能力怎么会……”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苏晴额头上的金色纹路：“那是……镇海刀的刀魂印记？刀魂在帮她强化预知能力？！”
林九也明白了。
镇海刀虽然没带在身边，但刀魂已经在他体内种下种子，与他的魂魄建立了联系。这种联系延伸到苏晴身上——因为苏晴的魂魄被镇海刀的力量修复过，两人之间有了某种微妙的共鸣。所以当林九陷入绝境时，刀魂通过苏晴发出了预警。
“走！”林九拉着苏晴冲向天台边缘。
“想跳楼？”假李玄明冷笑，“三百米高度，你们……”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苏晴突然转身，对着追来的黑衣人张开双手。她额头上的金色纹路爆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波所过之处，八个黑衣人像被火车撞了一样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假李玄明也被波及，连退七八步才稳住身形，嘴角渗出血丝。
“这是……魂爆术？！”他惊骇地看着苏晴，“你怎么会湘西赶尸人的禁术？！”
苏晴没有回答。施展完这一击后，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林九赶紧扶住她。
“我……我只能用这一次……”苏晴虚弱地说，“井中仙的那些魂魄碎片……消耗殆尽了……”
林九不再犹豫，抱起苏晴，纵身跃过天台护栏。
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瞬间袭来。下方是蚂蚁般的车流和火柴盒般的建筑，三百米的高度，落地只需要六七秒。
苏晴紧紧闭着眼睛。
林九却在坠落中冷静地计算着。
三秒。
他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本命精血。血液在空中化作一团血雾，血雾中隐约有镇海刀的虚影浮现——这是刀魂种子在他体内发芽后获得的能力：短暂召唤刀魂投影。
四秒。
刀魂投影凝结成形，是一把三米长的金色巨刀虚影。林九一脚踏在刀身上，下坠的势头骤然减缓。
五秒。
刀魂虚影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开始崩解。但这一下缓冲已经足够——他们现在的高度只剩五十米。
六秒。
林九看准下方的一棵大树，调整姿势，抱着苏晴坠入树冠。
“咔嚓咔嚓”的树枝断裂声不绝于耳。两人像炮弹一样砸穿层层枝叶，最后重重摔在草坪上。
林九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下面，落地瞬间，他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剧痛席卷全身。苏晴虽然被保护着，但也摔得不轻，直接晕了过去。
远处传来警笛声和脚步声——刚才的动静太大了，肯定惊动了酒店保安和警方。
林九强忍剧痛，抱起苏晴，踉跄着冲进旁边的巷子。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暗金会的人马上就会追来。
而此刻的天台上，假李玄明站在护栏边，看着下方逃远的两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个黑衣人挣扎着爬起来：“组长，追吗？”
“追不上了。”假李玄明摇头，“那个苏晴的魂爆术，把你们的神魂都震伤了，至少要休养三天。而且林九用了刀魂投影，说明镇海刀的认主程度比我们预估的深得多。”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通知陈会长，计划A失败，启动计划b。另外，给我查清楚——苏晴的预知能力为什么会突然增强到这种程度。这不正常。”
“是。”
假李玄明最后看了一眼林九消失的方向，转身离开天台。
他的卫衣口袋里，那张阵图还静静躺着。
那图是真的，魂器位置也是真的——暗金会确实需要林九去破坏其他五件魂器。但假李玄明没说的是，每破坏一件魂器，破坏者就会被魂器的怨念侵蚀一分。等林九毁掉五件魂器，他体内的怨念会累积到一个恐怖的程度。届时，只要暗金会稍加引导，他就会变成一具只知杀戮的“怨傀”。
完美的棋子。
“林九啊林九，”假李玄明轻声自语，“你以为你在破坏我们的计划，其实你每一步，都在为我们铺路。”
他走进电梯，按下地下三层的按钮。
那里是暗金会新加坡分部的秘密据点。
而此刻在巷子里艰难前行的林九，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不是肋骨的伤，而是更深层的——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淡淡的黑线，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
那是魂器怨念侵蚀的痕迹。
第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