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里传来滋滋的声音，秦明已经跑到楼梯口。他用力推开防火门，冷风一下子吹进来。他背上战术包，拉链没拉好，露出一点手电的金属边。耳机里有人喊：“北区九栋电梯卡人！在三楼！有人被困！”背景有拍门声、女人叫、小孩哭，乱成一团。
他摸了摸右耳的银耳钉，感觉它有点发烫。他知道不对劲。
昨天这栋楼报修三次监控。第一次说是线路问题，第二次说设备升级，第三次直接说没钱修。两小时前老李说过一句：“九栋的摄像头全拆了，连底座都没留。”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每一句都很重要。
秦明一步跨两级台阶往下跑。靴子踩在地上声音很重。走廊灯一闪一亮，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空气里有灰尘和机油味，井道吹出的风很湿很冷，钻进衣服里。
他到一楼时，两个联防队员站在电梯门口，拿着对讲机小声说话：“物业说钥匙在主任那儿，得等……”话没说完，秦明就从他们身边过去了。手套脱下来塞进口袋，动作很快。
“钥匙呢？”他问。
“还没送来。”一人答，“维修工也要等批单。”
秦明不说话，走上前，两手抓住电梯门，用力掰开。金属摩擦发出刺耳声，缝隙被拉开一大块。他打开手电，光照进去。轿厢停在三楼位置，离地二十公分，里面黑黑的，看不清情况。他蹲下，手指沿着门框慢慢摸。
摸到了一条深痕。
不止一条。一共五条，每条间隔八厘米，深度一样。不是磨损，也不是撬棍弄的。也不像撞出来的。这些划痕太整齐了，像是有人在里面慢慢划出来的。
“谁进去看过？”他低声问。
“没人。等技术科来处理。”
秦明站起来，拿出新手套戴上。又掏出多功能钳，卡进门缝，用肩膀使劲。一声尖响后，缝隙又大了些。他侧身挤进去。
里面空间小，空气不动，闷得很。光扫过去，角落有一只蓝色布面拖鞋，鞋尖朝外，像是匆忙脱下，又像被人摆好的。墙角倒着半瓶水，水干了一半，边缘不规则——如果刚倒就出事，水分不该干得这么匀。
他走到反光板前仔细看。表面模糊，照不出人脸。但在左上角，有三个指印：食指、中指、无名指，压得很重，指尖还有点皱，说明那人很紧张，但还在控制自己。
不是乱抓求救，是故意留下的。
他伸手轻轻描那三个指印。方向是从外向内，从高到低，像是一种标记，或是一句话。
地板接缝处有一点暗红色的小颗粒。
他蹲下，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放进证物袋。颜色偏褐，干干的，没有腥味，可能是旧血迹。但地上没有喷溅、拖拽、擦蹭的痕迹，也没有衣服纤维。要是真有人受伤流血，只留下这一点，太奇怪了。
他抬头看摄像头原来的位置。
支架空着，外壳没了，线被齐根剪断，切口平滑。这是人为拆的，而且手法专业。
再看门框上的划痕——从里面看，那些痕是向外凸的。说明力是从外面来的。可电梯运行时，厅门和轿厢门是锁在一起的，除非有人在外面强行撬并一直压着，否则不会留下这种痕迹。
还有——
他按下报警按钮。
没反应。
电源灯也不亮。整部电梯没电，但大楼其他电梯都正常。偏偏这部，在特定楼层停下，断电时间和报警时间完全对得上。
不是故障。
是有人做了手脚。
他退出轿厢，把证物袋收进背心口袋。外面两人还在打电话催物业。一个见他出来，赶紧问：“里面什么情况？”
“人不在了。”秦明说。
“啥意思？没人？”
“只有东西。”他看着那只拖鞋，“没尸体，也没活人。”
“那报警是谁打的？群里说听见喊救命。”
“不知道。”秦明看着他们，“你们谁接到的？”
“转发的，说是三楼住户听见动静，后来就没声了。”
秦明没说话。他回头看了眼电梯门，那五道划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拿出本子，快速画图，标出划痕位置、指印角度、拖鞋方位、水瓶方向。写了一句：所有痕迹都很规整，不像混乱中自然形成。
“你们守着，等技术科来。”他说，“我上去看看三楼有没有人开门。”
“你一个人去？”
“我就问问。”
他走向楼梯间。脚步稳而重。脑子里全是刚才看到的画面：拖鞋太整齐，水瓶倒的角度太准，指印方向太刻意。这些不该出现在突发困梯事件里。太安静了，像演完戏的人走了，舞台还亮着灯。
三楼走廊没人。几户人家门关着，猫眼黑洞洞的。他走到电梯正对的那户门前，敲了两下。
没人应。
他又敲三下，慢一点，有间隔。
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接着是链条锁滑动的声音。门开一条缝，一个中年女人探头，眼神警惕。
“什么事？”
“电梯出问题了，您听见什么动静吗？”
“什么电梯？我没听见。”
“十分钟前有人报警说这层电梯里有人喊救命。”
女人摇头：“我家孩子睡觉，我把门关死了。没听见。”
她说完要关门。
秦明用手挡住一点：“您家装监控了吗？”
“没装。”
“阳台能看见电梯厅吗？”
“看不见，对着后面。”
门“砰”地关上了。
秦明站着没动。他低头看门缝下的地毯。很干净，没有脚印，没有拖痕，连灰都没扰动。他直起身，转身往安全通道走，路上拿出手机，给张立国发短信：
北区九栋电梯异常，疑似人为，暂未发现死者，申请调取周边监控权限。
发完。
但他知道这片区域的监控线早就断了。物业登记说是“设备升级”，实际连摄像头底座都被拆了，电线裸露，像被咬过的骨头。老李上午提过：“维修单被驳回三次，最后一次写‘优先级低’。”
可一部电梯突然断电、卡住、报警、没人认领——这不是优先级的事，是有人想藏东西。
他回到一楼，电梯门口多了两个市局的人，技术科的。一个拿检测仪绕轿厢走，另一个架相机拍照。秦明走过去，递上证物袋：“地板缝里有残留物，可能是血。反光板有指印，建议做指纹和油脂分析。”
对方接过袋子看了看标签，抬头：“你是谁？”
“联防队，秦明。”
“哦，协查人员。”那人点头，“我们会处理。”
秦明没多说。他退到墙边站着，翻开本子继续写：
划痕五道，间距8cm，深度平均3.2mm，工具可能是窄刃金属片；
指印三指，压力集中在指尖前端，不是挣扎动作；
断电时间19:47:12，报警接收19:48:05，间隔63秒，非常精准；
监控断了超过48小时，人为拆除证据明确；
判断：不是事故，是人为布置现场，目的不明，目标待查。
他合上本子，看向电梯门框。刚才撬开的缝又被风吹大了些。他走过去蹲下，手指再碰那几道凹槽。
突然停住。
在最深的一道划痕底部，卡着一小块黑色金属碎片，边很锋利，指甲盖大小。他用镊子小心取出，放在手心。
形状像是一截断掉的钥匙齿，但齿距不对，不像普通电梯锁用的。更像是……特制钥匙的一部分。
他看了两秒，握紧手掌，金属扎进皮肤，有点疼。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秦队，”一名联防队员跑来，“物业来了两个人，说要封现场，说是他们的设备，不能随便动。”
“让他们等会。”秦明站起身，把金属片装进独立密封袋，贴身放进口袋，“等技术科拍完照再说。”
“可他们说……”
“现在归警方管。”他打断，声音不高，但很坚决。
说完，他走向单元大门，抬头看整栋楼。夜里，楼房静静立着，电线顺着墙通向地下室配电箱。三楼多数窗拉着帘，只有一扇半开，窗框上有道新划痕，和电梯门上的很像。
他记下位置：304室。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一条新消息。
没有名字，没有称呼，只有一串数字：
0315
他盯着看了三秒，滑动删除。
然后转身，走回电梯厅门口，站着不动。
走廊灯昏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轿厢缝隙前。
那只蓝色拖鞋还在里面，鞋尖朝外。
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望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