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踩在骨粉铺就的地面上，脚底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层细细的白灰并非寻常尘土，而是由无数细碎的人骨研磨而成，每一步落下，都像踏在亡者的低语之上。空气凝滞得如同死水，连呼吸都显得沉重。前方那道微弱的金光还在闪烁，忽明忽暗，像是某种信号，又像是一种警告——不是欢迎，而是挑衅。
他左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断缘刀沉静如眠，却在他掌心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震颤，仿佛感知到了前方的杀机。右手缓缓抬起，摸了摸右耳的银钉。金属表面的裂纹比刚才更明显了，像蛛网般蔓延至根部，指尖碰上去时传来一阵刺痛，不只是物理上的，更像是某种灵性反噬正在侵蚀他的感知。
他知道，这枚银钉是师父亲手所铸，以昆仑寒铁淬炼三年而成，既是护身符，也是封印器。如今它开始崩解，意味着体内的阴煞之气已逼近临界点。
他继续往前走。
通道狭窄幽深，两侧石壁布满斑驳血痕，那些痕迹并非喷溅，而是缓慢渗出，如同活物在呼吸。墙壁上浮现出模糊的人影，扭曲、拉长，似在无声呐喊。那是被献祭者的残魂，被困在这条通往归墟井的祭道中，永世不得超生。
尽头是一扇青铜门，高逾三丈，通体刻满古老符文，中央赫然写着“五路通财”四个篆字，笔画间透出诡异红光，宛如用鲜血书写而成。门上五个戒指形状的凹槽整齐排列，每一个都散发着不同属性的气息：金锐、木腐、水腥、火燥、土浊。这是五行命戒的归位之所，唯有集齐五戒，才能开启通往虚渊核心的大门。
门缝里透出暗红色的光，像从地底深处涌来的熔岩余晖。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灰味，混着铁锈和腐土的气息，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甜腻——那是人油燃烧后的味道。他曾在王灵官留下的古卷中读到过：“命香非草木，乃取童男童女精魄，炼膏为引，燃之可通阴阳。”
他知道这就是归墟井外围的祭坛入口，财神团举行“香火期货”仪式的核心之地。
秦明深吸一口气，胸腔如风箱般鼓动，将体内紊乱的气血强行压下。舌尖抵住牙齿内侧，轻轻一顶旧伤疤——那是三年前任务失败时咬破的印记，至今仍留有麻木感。这一次，他不再犹豫，猛然发力一咬！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喉咙滑落，带着铁锈般的腥味。他抬脚踹向大门，同时将口中血雾喷洒而出。血珠触及青铜门的刹那，竟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如同冷水浇上烙铁，整扇门剧烈震颤起来。
轰然一声，门应声而开！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灼烧皮肉的焦臭与灵魂哀嚎的尖鸣。里面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石室，直径约三十米，穹顶绘着一幅完整的星宿图，但星辰的位置全然错乱，北斗倒悬，南斗横移，显然是被人刻意篡改过的逆天阵法。
四周立着五座香炉，皆由黑曜石雕成，形如跪伏的恶鬼。炉中燃烧的不是普通香火，而是泛着黑烟的膏状物，每一缕烟升腾之际，都会扭曲成一张人脸，嘴唇翕动，发出低语声。那些声音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合诵，像是千万人在同时哭泣，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言正在复苏。
利市仙官站在中央高台上，身披赤金锦袍，头戴七梁冠，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他五指张开，手中悬浮着五枚戒指，分别泛着金、青、黑、红、黄的光，对应五行之力。他看着秦明，嘴角扬起，声音温润如玉，却字字带毒：
“你来得比预计晚了七分钟。”
秦明没说话。他知道对方是在拖延时间，让命香燃烧得更久，让结界更加稳固。他也知道，这七分钟，可能是某个人的生死之差。
他从战术腰带上取下一张雷符握在掌心。黄纸朱砂，边缘已被汗水浸软，但灵力未散。这是王灵官亲授的“九霄应劫符”，需以心头血激活，威力堪比小型天雷。
舌尖再次用力，伤口撕裂，鲜血汩汩而出。他将血喷在雷符上，符纸立刻燃起蓝色火焰，焰心处浮现一道微型雷霆虚影，炸出一道弧形屏障，将身后涌来的黑烟尽数挡下。
几乎同时，五道阴气刀从不同方向袭来！
一道自头顶劈落，如金属切割钢板，带着刺耳的尖啸；
一道贴地横扫，裹挟着腥臭腐水，地面骨粉被卷起化作毒雾；
一道从左侧穿刺，速度快得留下残影，刀锋直取咽喉；
一道从右侧螺旋推进，卷起地面碎屑形成旋风，掩护主攻路线；
最后一道直冲胸口，刀刃由凝固的黑血构成，竟隐隐浮现一张痛苦的人脸——那是曾被炼制成命香的牺牲者！
秦明瞳孔骤缩，身形暴退，双足蹬地，借力翻滚。他在狭窄空间内极限闪避，肩胛擦过冰冷石壁，战术背囊被削去一角。然而第五道刀气终究未能完全避开——
“咔！”
右耳银钉崩裂半边，断裂处迸出一串火星。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面骨粉上，竟发出“滋滋”声响，腾起淡淡白烟。他单膝跪地，耳朵嗡鸣不止，听觉断断续续，仿佛置身于海底深处，世界被隔了一层厚重玻璃。
利市仙官冷笑：“凡人也敢触五路神威？你以为凭几张破符就能撼动五行命阵？”
话音未落，五指齐动，戒指光芒暴涨。五道阴气刀重新聚合，在空中形成一个旋转的五行阵。金主杀伐，刀光如雨；木主缠绕，藤蔓突生；水主侵蚀，黑潮漫延；火主焚化，烈焰腾空；土主镇压，地脉塌陷。五种力量交织成网，层层叠叠，朝秦明当头罩下。
石室内温度骤升，空气扭曲变形，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
秦明咬牙，额头青筋暴起。他知道不能再藏拙。若等五行阵彻底成型，别说突围，连自爆符都来不及引燃。
他迅速将剩余七张雷符全部取出，手指翻飞，以极快速度叠成三角印式。这是王灵官教他的拼符法，三张为基，四张为引，以血为媒，可短暂激发接近天雷的威力。但代价极大——每一次使用都会损伤经脉，连续施展三次便可能走火入魔。
他猛地掷出雷符！
轰！！！
雷光炸开，如苍穹裂口降下神罚。蓝白色电蛇狂舞，与五行刀阵猛烈撞击，爆发出刺目强光。冲击波横扫四方，震塌两座香炉，命香熄灭，黑烟骤减。结界出现裂缝，空气中浮现出几道透明裂痕，像是玻璃被砸出的纹路，缓缓蔓延。
趁着这个空隙，秦明厉声喝问：“主账本在哪？虚渊核心是不是你们的命脉中枢？”
利市仙官瞳孔一缩。
那一瞬间，他的动作停顿了不到半秒。但这已经足够。秦明看出来了——对方在意这个词。
“虚渊……”他低声重复，目光微闪，“你知道得太多了。”
秦明冷笑：“我只知道，你们把百姓信仰做成期货交易，拿命香换资本增值。这种事，不该存在。”
利市仙官反手打出一枚玉符，玉符燃烧起来，引燃了剩下的三座香炉。命香全数点燃，黑烟滚滚升腾，在天花板汇聚成一片乌云。云中伸出无数条由烟雾构成的手臂，扭曲蠕动，朝秦明抓来，每一只手掌中都睁开一只眼睛，瞳孔竟是铜钱形状。
地面开始震动。
石砖一块块碎裂，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缝隙。热风从地底吹出，夹杂着金属熔化的气味。整个祭坛正在塌陷，仿佛地府之门即将开启。
秦明往后退，脚步踉跄。他护住头部，在一块坠落的石板砸下前翻身躲开。碎石砸在他背上，火辣辣地疼，战术背囊也被划破，U盘险些掉落。他借力跃向入口方向，肩膀狠狠撞在门框上，骨头发出闷响，终于冲出了祭坛。
身后传来爆炸声。
整座石室坍塌，火焰从裂缝中喷出，吞噬了一切。利市仙官的身影消失在烈焰之中，只留下一句飘渺的话语：“你毁不了体系……香火不灭，财神不死。”
他在暗道里趴了几秒，喘着粗气。右耳只剩半截银钉挂着，血流不止。他撕下衣角，胡乱包扎了一下。战术背包还在，U盘也没丢。数据虽然不完整，但至少还有一部分能用——包括三段加密视频、一组坐标偏移记录，以及一段关于“命香供应链”的语音残留。
他靠墙坐了一会儿，闭目调息。指尖探入脉门，确认体内没有残留的阴气侵蚀经脉。刚才那一战太硬拼了，如果不是提前咬破舌尖激发雷符，他根本撑不过第一轮攻击。而现在，右耳封印破损，听力受损，夜间作战能力下降至少四成。
但他不在乎。
他知道对方不会追出来。
利市仙官那种人，习惯掌控局面，一旦环境失控，就会选择撤回。真正的战斗还没开始，刚才只是试探，是在测试他的底线、反应速度、战斗逻辑，甚至情绪波动。
他们想要评估他是否值得“收编”。
秦明站起身，沿着暗道往前走。这条路他走过一次，是通往现世的旧排污管道，出口在城西废弃工厂区。距离警局八公里，步行需要两个多小时。
他摸了摸耳后的伤口，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但现在不能停下。倒计时还在走，71小时48分，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小时。他必须赶在仪式启动前找到突破口。
财神团的五行阵不是单纯的术法组合。那五座香炉的位置对应金木水火土方位，命香燃烧产生的能量维持着整个结界运转。只要破坏其中任意两座，系统就会失衡。刚才他炸毁两座，已经造成了实际损伤。这意味着他们的防御并非无懈可击。
而且利市仙官对“虚渊核心”有反应。这说明那里不只是存储地点，可能是整个系统的控制中心。如果能切断那里的连接，或许可以直接瘫痪香火期货市场的运行。
他一边走一边检查装备。雷符剩下五张，断缘刀还在鞘中，手机信号恢复了一格。他打开加密频道，发送了一条简短信息：【祭坛已毁，五行阵受损，目标确认存在虚渊核心，请求技术支援定位深层节点】。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屏幕闪了一下，弹出一条自动回复：【接收方暂未在线】。
正常。夜游神的设备依赖天庭信号塔，地下区域经常无法接通。
通道越来越窄，空气变得潮湿。头顶管道滴水，每隔几秒就有一滴落在他肩上，冰凉刺骨。他加快脚步，膝盖上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三年前在岭南追查“纸人贷”案时留下的枪伤，每逢阴雨便会发作。
但他没停。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他看见前方有光。不是自然光，是城市边缘的霓虹反射在积水上的那种浑浊亮色。出口快到了。
他走出管道，外面是深夜。天空阴沉，远处高楼灯火通明，近处荒地杂草丛生。一辆报废的公交车斜停在路边，车窗全碎，座椅被烧焦。风吹过空壳车厢，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秦明站在出口处，抬头看了眼城市的方向。
他知道张立国一定在等他。专案组已经成立，税务稽查名义进场，只差最后一步收网。但他带回的情报还不够。他们需要确切位置，需要服务器物理地址，需要能当庭呈交的证据链。
而这些，都藏在虚渊核心。
他抬手摸了摸耳后的伤口，血还在渗。布条快要松了。
他扯下一段背包带子，重新绑紧。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是我。”他说，声音沙哑却坚定，“准备启动b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