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森林深处,山谷裂缝中弥漫的原始灵气渐渐趋于平复。
韩尘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缕精芒一闪而逝,如同暗夜中的星子,旋即收敛于深邃。他轻轻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奔腾不息,远比来幽影森林前雄浑了数倍不止的灵力浪潮,微微颔首。
武王二重。
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中,近两个月的枯坐苦修,借助此地浓郁灵气与之前积累的底蕴,总算水到渠成,迈入了新的境界。
只是,回想起两个月前去燕京的打算,他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无奈的涟漪。
本是兴致勃勃欲带二女两妖去燕京玩乐一番,顺带碰碰运气,看能否寻到关乎未来修炼关键的极品灵石。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大王子燕昊天那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将一切计划都打乱了。所谓的逛街,不过匆匆一夜,极品灵石更是毫无头绪。
“罢了。”
韩尘低声自语,将那点不快的记忆驱散。燕昊天已为其所作所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倒也怨不得旁人。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外出行走暂无所获,便沉下心来,将这片山谷作为临时的洞天福地,潜心修炼。
他这一入定,便是物我两忘。
身旁,钟欣然和宋时微亦各自寻了处洁净的空地,盘膝而坐,引导灵气淬炼己身。
那两只萌宠,乖乖伏在一旁,呼吸吞吐间,妖力亦有精进。时光在山谷中仿佛失去了刻度,悄然飞逝,转眼又是三个多月过去。
武王三重。
境界稳固后,韩尘并未急于出关,而是带着云汐和云瑶,主动深入幽影森林腹地,寻那些平日里划地为王的妖王、乃至更强的妖皇切磋。
并非生死相搏,更多是为了在实战中磨砺新获得的力量,适应暴涨的修为。
几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下来,体内原本还有些浮动的灵力彻底凝实,拳脚之间,威力倍增,对武王三重境界的掌控也愈发圆融自如。
一切准备就绪,一人两妖方才返回那处隐秘的山谷。韩尘唤醒了依旧沉浸在修炼中的钟欣然和宋时微。
“走了,该回宗门了。”
他开口道,声音平静,“皇朝学员考核之期将近,耽搁不得。”
钟欣然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扬起手,作势要打,那娇嗔的模样已是习惯成自然。
韩尘见状,不由得低声嘟囔了一句:“又要动手……”
一旁的宋时微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戏谑。钟欣然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悻悻然放下了手,脸颊微红,瞪了韩尘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
随后,二女沉浸在突破先天巅峰的喜悦里。
阳光透过山谷上方交错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温暖而不炙热。天际,几缕白云悠然飘荡。
三人,加上缩小了身形、变得娇憨可爱的萌宠云瑶,一同跃上现出原形的云汐那宽阔而柔软的背脊。云汐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啼,双翼展开,罡风卷起,载着众人冲天而起,朝着飞云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久后,飞云宗,熟悉的群山轮廓映入眼帘。
回到宗门后,钟欣然便与韩尘、宋时微分道扬镳,前往其师云鹤真人处禀告此行经历,并为即将到来的皇朝考核做准备。
而韩尘与宋时微,则径直回到了他们位于峡谷中的那处洞府。
洞府外的禁制依旧,推开沉重的石门,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一封信笺从门缝上方飘然落下。
韩尘俯身拾起,信封上并无署名,但他能感觉到一丝熟悉的、属于燕京的权贵气息。拆开一看,果然是燕志南的手笔,看落款日期,已是两个月前。
信中的内容颇为详尽。
燕志南告知,在他的全力动员与安排下,韩家与钟家已举族迁往燕京,脱离了原有的是非之地。
韩家顺利接手了因燕昊天倒台而群龙无首的昊天商会,将其庞大的产业纳入麾下。
同时,燕志南也动用关系,帮助钟家收购了一批燕京城内的兵器铺与纺织铺,使得钟家得以在京都迅速立足,站稳了脚跟。
更让韩尘目光微动的是,信末提到,连荒城城主宋飞,也被他运作调来了燕京,虽暂时屈就于一个兵部侍郎的闲职,略显委屈,但燕志南承诺,待他日后正式登上世子之位,掌握实权,定会再对韩、钟、宋三家倾力扶持。
读完信,韩尘脸上并无多少欣喜之色,平静得仿佛只是看到一则与己无关的消息。
对他而言,燕志南所做的这些,不过是双方合作最基本的诚意展现,是互惠互利的前提。
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妥,那燕志南也确实没有资格去角逐什么世子之位,更不配得到他韩尘未来的支持。
在洞府中静修六日,涤荡旅途风尘,也将幽影森林中的收获细细梳理了一遍。掐指算来,明日便是宗门组织前往飞宇皇朝参加考核队伍出发的日子。
午后,韩尘先行去了云雾谷,与师尊诸葛云飞和陆川师兄道别。
师尊和范成长老外出游历去了,只有一众弟子在谷内修炼。韩尘在仓库里寻到了正在整理阵法材料的陆川师兄。
彼此虽相识不算太久,但一同在云雾谷学习阵法,情谊非比寻常。两人饮茶叙话,互道珍重,约定他日再见。
傍晚时分,天边晚霞如织,绚烂如火,将半边天空渲染得瑰丽无比。
韩尘信步来到魔兽峰。
他并未直接飞掠而上,而是如同当年初入宗门时那般,沿着陡峭的崖壁,一步步踏着突出的岩石向上攀登。
最终,他来到了那处熟悉的、曾经系着吊床的地方。
山风拂面,带着草木与妖兽特有的气息。
他站在那里,望着下方郁郁葱葱的林海,以及更远处鳞次栉比的宗门建筑,默然出神。
不知何时,数十头形态各异的妖兽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它们中有威猛的狮虎,有矫健的豹狼,甚至还有一些看似温顺实则凶戾的异兽……
这些,都是他昔日在此修炼时,以力降服或以理“说服”的伙伴。
它们挨挨蹭蹭地靠近,用头颅、用身躯亲昵地磨蹭着韩尘的腿脚、手臂,发出低低的、充满依恋的呜咽声。
韩尘心中一软,挨个抚摸过它们的头颅,眼神柔和。
以他如今强大的神识,早已感知到山峰之巅,那个熟悉的山洞中,一道清冷而强大的气息正盘踞其中。
师尊,云慕雪。
他回来了……她就在那里。
然而,一股莫名的怯意却萦绕在心头。
或许是因为上次那场尴尬的、意外的“沐浴”事件,使得师徒之间原本单纯的关系,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微妙。
相见,不如不见?
至少在此刻,他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她。
沉默良久,韩尘最终面向山顶的方向,整理了一下衣袍,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旋即,不再留恋,身形一晃,如一片落叶般,飘然坠下悬崖,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其实,自从来到魔兽峰,韩尘的一举一动都在云慕雪的感知里?看到韩尘的离去,云慕雪喝了一杯酒,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
夜色如墨,星河低垂。
韩尘并未直接回洞府,而是乘着清冷的月光,绕到了宗门边缘,那片他修行之路起始的地方——杂役部门,神仙部。
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未曾改变,依旧是那副破落却充满生活气息的模样。
厨房前的空地上,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八张圆滚滚、红扑扑的脸庞。
“韩小子!”
“八胖回来了!”
……
惊喜的呼声顿时炸开。
以大胖丁大狗为首,二胖王二蛋、三胖张娃、四胖李大丫(那位嗓门洪亮的大虎妞)、五胖容嬷嬷(笑声震天的小虎妞)、六胖拓拔彪、七胖姬有海(总是细声细气的姬太监),以及后来接替了韩尘职位、被称为八胖的小柯,八个胖子呼啦啦地围了上来,脸上洋溢着毫不作伪的狂喜。
“拿酒来!”
丁大狗吼了一嗓子。
很快,几坛劣质却足够烈性的土酒被搬了出来,还有一些简单却分量十足的卤肉、花生。
九人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就这么围着篝火,在厨房前池塘边的草地上席地而坐。
“喝!”
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只有粗瓷大碗的碰撞,和喉咙里滚烫的暖流。
酒意上头,话匣子便打开了。
丁大狗说着他负责的灵田里今年长势不错;王二蛋抱怨着最近劈的柴火太多,斧头都磨钝了;李大丫嗓门依旧,说着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想克扣他们的用度,被她骂了回去;容嬷嬷则咯咯笑着,说起她偷偷藏起来的好肉,准备留给韩尘……
他们唱起了歌,是杂役弟子们自己编的小调,跑腔走板,词句粗鄙,却唱尽了底层小人物的艰辛、无奈、苦中作乐的豁达,以及彼此扶持的微弱温暖。
“夜微凉,念家乡;我在宗门里,日日干活忙……”
歌声在夜色中飘荡,带着几分苍凉,几分不羁,闻者心酸,听者动容。
韩尘大口喝着酒,听着,笑着,偶尔也跟着哼唱几句。
在这里,他不需要是那个天赋异禀、战力超群的真传天才,不需要算计燕京的波谲云诡,更不需要思考遥远的皇朝考核。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刚刚踏入宗门,懵懂而倔强的少年,与这群心思单纯的胖子们挤在狭小的厨房里,分享着微不足道的快乐。
这是他第一次在飞云宗感受到“家”的温暖的地方。
这里的酒最劣,话最糙,但情最真。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图案。篝火渐熄,酒坛空了一地。
天光快亮时,草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八个胖子,鼾声四起,脸上还带着满足的酒晕。
韩尘站起身,虽然酒意酣然,眼神却清明依旧。他默默地一个个看过去,将这些熟悉的面孔深深印入脑海。
此去飞宇皇朝,前途未卜。
一别之后,何时能再归?或许是明年,或许……是永远。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露和酒气的清冷空气,眼中终是泛起一丝难以抑制的湿意。韩尘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对着草地上醉倒的八人,轻轻地、郑重地挥了挥手。
旋即,他毅然转身,不再回头,踏着残月洒下的最后一片清辉,步履坚定地向着宗门广场——那集合出发的地点,一步步走去。
身后的神仙部,在渐亮的晨曦中,渐渐模糊,化作他心中一道永恒而温暖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