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韩尘不知道睡了多久。
仿佛要将过去一个月,不,是那修炼室内两年多闭关积攒的所有心神疲惫尽数涤荡。
他沉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宁静里,没有剑诀,没有修炼,没有纷争,只有最原始的休憩。甚至连梦都没有一个,神魂如同回归母体,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然而,这极致的宁静,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悍然撕裂。
“轰——!!!”
剧烈的爆炸声仿佛就在耳畔炸响,地面都随之轻微震动。屋顶簌簌落下些许灰尘。
韩尘猛地睁开双眼,沉睡中的迷茫在百分之一息内便被绝对的清醒所取代。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行动——身形如电,从床榻上一跃而起,脚步一错,已然穿过房门,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院的屋顶之上。
目光如炬,瞬间锁定了爆炸的来源——正是隔壁辛歌的院子!
只见辛歌那原本还算整洁的小院,此刻已是一片狼藉。
院墙被熏黑了大片,中央处一个造型古朴、但此刻已经遍布裂纹、甚至缺了一角的丹炉歪倒在地上,兀自冒着缕缕青烟。
而始作俑者辛歌,更是形象凄惨——头发根根直立,如同被雷劈过,脸上、身上满是漆黑的锅灰与药渣,只有一双眼睛还透着惊魂未定和一丝……诡异的兴奋?
他正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满是碎渣和焦黑痕迹的地上疯狂摸索,嘴里还念念有词:“成了,肯定成了!就算炸炉也肯定有废丹!我的宝贝丹药呢……”
韩尘眉头微蹙,担心辛歌是不是被炸伤了神魂,或者陷入了某种疯魔状态。
他身形再动,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在辛歌身旁,仔细打量着他。
正在满地摸索的辛歌,突然触到一双干净的靴子,愣了一下,茫然抬头,看到是韩尘,有些结巴地道:“韩……韩师弟?你……你怎么在这?”
他显然还没从炸炉的冲击中完全回过神,脑袋里依旧嗡嗡作响,眼神都有些发直。
韩尘不再迟疑,一掌轻轻按在辛歌的胸口。掌心温润的灵力吞吐,一缕精纯无比、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真元缓缓渡入辛歌体内,循着经脉游走,抚平他翻腾的气血,稳定他震荡的心神。
片刻之后,韩尘收回手掌,问道:“好些了吧?”
辛歌浑身一个激灵,眼中的茫然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清醒后的窘迫,但随即又被那股兴奋压过:“哈哈哈!好了!全好了!韩师弟,多谢!”
他拉着韩尘,看着满院狼藉,不好意思道:“这里没法待了,进屋坐,进屋坐!”
二人走进屋内,辛歌让韩尘先坐,自己则跑到院角的古井边,打了水,哗啦啦地洗了七八遍脸,又胡乱拍了拍身上的灰,这才顶着一头依旧桀骜不驯的炸毛头发,一脸憨笑地跑了进来。
经过一番交谈,韩尘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辛歌加入丹堂之后,并未能立刻上手炼丹,而是从最基础的丹童做起。
每日的任务,便是背诵浩如烟海的药材图鉴,熟记每一种药材的性状、药性、相生相克之理,同时阅读大量炼丹基础的书籍玉简。
当丹堂长老需要开炉炼丹时,辛歌便负责提前按照丹方备齐所有药材,并在炼丹过程中侍立一旁,随时听候差遣,递送药材或是处理杂务。
待长老炼丹结束,他还要负责清理丹炉,仔细研究炉内的药渣残迹,体会火候、药力融合的细微差别。
如此学习观摩了一个月,辛歌看得心痒难耐,感觉自己已经“学成出师”了。
他咬咬牙,花大价钱去坊市买了一个最基础的、也是价格最便宜的丹炉(其实不便宜,最差的丹炉也要五万积分),又凑齐了一份最普通的“凝血散”药材,摩拳擦掌,决定自行尝试人生第一次炼丹。
结果……便是韩尘所见到的这场盛大“焰火”。
“唉,看来我还是太心急了啊。”
辛歌挠着那头炸毛,有些沮丧,但眼神里的火苗却并未熄灭。
韩尘静静地听着,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初练《天衍剑诀》时,在识海中经历的无数次失败与剑气反噬。
修行百艺,道理相通,皆需恒心、悟性,乃至一丝运气。
他心中微动,想起自己储物袋中似乎还存放着一些早年淘宝时所得的杂物。神识探入,略一翻找,便取出一物。
“辛师兄,”韩尘变戏法般地将一个丹炉放在了桌上,“我这里还有一个闲置的丹炉,要不……你再试试?”
这丹炉约莫半人高,三足两耳,造型古朴厚重,炉身铭刻着一些模糊的云纹鸟兽,虽看似陈旧,甚至有些地方带着锈迹,但仔细感应,却能察觉到其内蕴的一丝沉稳灵韵,绝非辛歌那个炸裂的廉价货色可比。
这是韩尘早年在飞云宗山门坊市淘到的宝贝,经过韩尘简单的擦洗,神光初现。
辛歌一看,眼睛顿时直了,放出狼一样的光芒,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你说真的?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啊!”
他搓着手,恨不得立刻就把丹炉抱在怀里。
看他那副如饥似渴、几乎要扑上来的模样,韩尘赶紧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将丹炉护在身旁。
“咳咳,”韩尘清了清嗓子,“辛师兄,这丹炉……虽说是我早年淘换来的,具体品级我也不甚清楚,但看着总归比你那个结实些。送给你炼丹,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卖了个关子。
辛歌急得抓耳挠腮:“不过什么啊?韩师弟,一个大男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一个像样的丹炉价值不菲,他可买不起,眼看这宝贝近在眼前,他心痒难耐。
韩尘微微一笑,终于说出目的:“不过,我要加入。也就是说,我们一起炼丹。”
“啊?”
辛歌愣住了,一脸疑惑地上下打量着韩尘,“你也懂炼丹?”他可从未听说过这位剑道天骄还对丹道有兴趣。
韩尘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懂啊。但不是有你这个‘师父’在旁边教嘛!我出丹炉,你出技术,咱们这叫合作共赢。”
一句“师父”,听得辛歌浑身舒坦,骨头都轻了二两。
被帝都潜力榜第一天骄,还是刚刚一剑镇压了整个万剑峰骚动的人物叫师父,这感觉……简直比吃了极品丹药还爽!
“嘿嘿!好说,好说!”
辛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既然韩师弟你如此有心向学,做师父的……不,做师兄的,自然要倾囊相授!走走走,咱们这就开炉!”
两人于是又将那古朴丹炉搬回了依旧狼藉的院子。
辛歌简单清理出一块地方,小心翼翼地架好丹炉,脸上满是虔诚与期待。
“凝血散,是最基础的疗伤丹药,所需药材只有三种:凝血草、生肌花、以及少许石髓粉作为药引和稳定剂。”
辛歌一边准备药材,一边给韩尘讲解,“步骤是先以文火暖炉,待炉温均匀,投入凝血草,提炼其精华,待草叶枯萎,药液析出,再投入生肌花……最后放入石髓粉,以武火催发,使药力融合,凝散成丹……呃,成散。”
他讲解得颇为认真,将自己一个月所学倾囊相授。韩尘也听得仔细,仿佛真是个虚心求教的弟子。
然而,就在辛歌准备生火,按照他所知的步骤开始炼丹时,韩尘的识海深处,那枚一直沉寂无声、神秘莫测的轮回珠,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冰凉的气流自轮回珠中流出,并非能量,而是一段复杂无比的信息流,瞬间涌入韩尘的意念之中。
这信息流,赫然是关于“凝血散”的!
在轮回珠推演出的信息里,辛歌所知的丹方和步骤,虽然大体正确,却显得粗糙而效率低下。
推演出的新丹方,不仅明确了三种药材的最佳年份和分量配比(辛歌所知只有种类,并无精确分量),更是增加了一步——在投入凝血草之前,先以微火炙烤炉壁,融入一丝无根之水(晨露最佳)的气韵,以此平衡炉火燥气,能更好地保留凝血草的活性。
并且,药材投入顺序也变了:先投石髓粉,以文火将其煅烧至半熔,作为“丹基”;再同时投入凝血草与生肌花,利用石髓粉的半熔状态,同步萃取两种主药精华,使得药力融合更为彻底,能提升近两成的成药率与药效!
最后收尾的火候控制,也有了更精细的变化。
这一切信息,如同与生俱来的记忆,清晰地印在韩尘脑中。
“辛师兄,”韩尘忽然开口,打断了正准备点火的辛歌,“我方才观摩这丹炉,心有所感,觉得……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试试?”
“换个方式?”
辛歌一愣,“韩师弟,丹方和步骤都是固定的,可不能乱来啊!”
他担心韩尘胡乱插手,又把这么好的丹炉给炸了。
韩尘拿起一份药材,目光扫过那株凝血草和生肌花,凭借轮回珠赋予的感知,他仿佛能“看”到其中药力的流动。
他按照推演出的新步骤,一边动手操作,一边用一种不确定但笃定的语气解释道:
“师兄你看,我们先放入石髓粉,用最微弱的火苗,让它慢慢软化,是不是能先给后续药材提供一个更好的融合环境?然后,将凝血草和生肌花一起放进去,它们药性本就相辅相成,同时提炼,或许能让药力结合得更紧密,省去后续强行融合的步骤,说不定能减少炸炉的风险……”
他嘴上说着“或许”、“觉得”、“说不定”,手上的动作却行云流水,精准地将石髓粉投入炉底,引燃一小簇温和的火焰,开始炙烤。
那控火的手法,看似生疏,却隐隐暗合某种韵律,竟比辛歌这学了一个月的还要稳定。
辛歌瞪大了眼睛,看着韩尘那与他所学完全相悖的操作,下意识就想阻止。
但看着韩尘那专注而平静的神情,以及那炉火在韩尘操控下异常温顺的样子,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心中暗道:“罢了,反正第一次也炸了,这丹炉是他的,就随他折腾吧,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
他紧张地盯着丹炉,生怕下一秒又是一声巨响。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发生。
炉内的石髓粉在微火下缓缓变得晶莹,散发出淡淡的土系灵气。
随后,韩尘看准时机,将凝血草与生肌花同时投入。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两种药材接触到那半熔的石髓粉基座,并未立刻焦糊,而是在一股柔和而均匀的热力下,缓缓渗出碧绿与乳白相间的药液,药液与石髓粉缓缓交融,散发出一种比辛歌所知过程浓郁数倍、也更加和谐的清新药香……
辛歌的嘴巴,不知不觉张成了圆形,眼睛死死盯着丹炉内的情况,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这他娘的是初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