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炸开的瞬间,我没有后退。
气流卷着灰扑在脸上,我抬手护住眼睛,铜匙还攥在掌心,烫得像一块刚从火里捞出来的铁。第一张脸挤进来时,额头沾着黑液,眼白泛黄,嘴里念着“妈妈要完整”,可声音像是从地底挤上来的,断得不连贯。他们不是撞进来的——是爬进来的。
老周最先触到地面,半张脸泡在黏液里,眼球挂在颊边,手里那半张烧焦的照片已经被腐蚀出洞。他爬得慢,但身后的人一个接一个压上来,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我盯着他们脖颈间晃动的铜钥匙,忽然想起地下室胶片第七卷的画面。
七枚钥匙,摆成梅花。
老园丁蹲在铁盘前,戴着褪色手套,一枚一枚摆进去。镜头晃了一下,我拍到了插槽的形状——五边,带弧度,和704室那扇假窗背后的凹槽一模一样。当时我以为只是档案残片,现在才明白,那是地图。
我后退一步,脚跟碰到了相机三脚架的支脚。它还躺在地上,弯了一角。我弯腰捡起来,顺手从风衣内袋摸出那枚中心钥。血液干了,在钥匙表面结成暗红纹路,可当我用拇指蹭过刻痕,底下浮出微弱的荧光,像夜光涂料被唤醒。
就是它。
我迅速翻找背带夹层,指尖碰到金属冷点——两枚小钥匙,十四章从玻璃罐旁顺走的,一直没舍得扔。第三枚在老周掉落的照片残片下,被黑液裹着,像一颗湿漉漉的牙。我用刀尖撬开黏液,抠出来,表面腐蚀严重,但齿纹还能辨认。
四枚。
还差两枚。
我闭上眼,脑子里过那卷胶片。老园丁摆钥匙的顺序:右上、左下、正下、左上、右下,最后中心。我按逆时针排列手里的四枚,空出两个位置,用记忆补全。视觉拼合完成的刹那,掌心的钥匙震了一下,像是回应。
我知道方向了。
我转身冲向假窗,刀尖先划破指尖,血滴在黏液封层上。黑液立刻收缩,像遇到强酸,嘶嘶退开,露出下面金属插槽。五边形,边缘有细齿,和胶片里的一模一样。我按记忆顺序,将四枚钥匙插入对应位置,最后一枚中心钥压进中央凹槽。
钥匙落到底的瞬间,墙体嗡鸣。
不是震动,是内部齿轮咬合的声音,从墙芯传来。假窗整面翻转,像书页被掀开,露出背后嵌入墙体的金属控制台。面板漆黑,布满血色符号,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我举起相机,连拍三张。
底片弹出,我低头扫了一眼。
符号重组了。
“母体融合进度94%”。
字是黑的,背景泛着暗红,像旧电视没信号时的雪花屏。我盯着那串数字,忽然明白为什么住户都跪着爬进来——他们不是攻击我,是在朝圣。我不是目标,是祭坛中央的东西。
我伸手想去碰屏幕,指尖离面板还有两厘米,天花板突然塌了一块。水泥砸在控制台上,溅起一片灰,屏幕闪了一下,进度条跳到“94.3%”。我后退半步,抬头看,裂缝在扩大,钢筋像骨头一样刺出来。
就在这时,墙缝里伸出一只手。
白的,瘦的,手指蜷着,像是刚从土里钻出来。我盯着它,没动。那只手慢慢扒开墙体,接着是肩膀,然后是头。红睡裙,湿漉漉的布贴在身上,头发黏在脸颊两侧。她站直了,七岁,和我七岁时一模一样。
她没看我,先回头看了一眼墙内,像是确认什么。然后她转过来,抬起手,朝我伸过来。
“妈妈快走,”她说,“她要来了。”
声音很急,不像林晚那种温吞的、带笑的语调,更像是在警告。我站在原地,没接她的手,而是举起相机,对准她。
快门响了。
底片滑出,我低头看。
她身后,墙里浮出无数双眼睛。睁开的,闭着的,有的还连着血丝,有的只剩眼眶。它们分布在裂缝深处,层层叠叠,像被塞进墙里的头颅在同时睁眼。而她的脚踝上,缠着半截铁链,另一端没入黑暗。
我抬头看她。
她还在伸手,掌心朝上,手指微微颤抖。
“你不是我。”我说。
她没否认,只是轻轻摇头。
“我是你记起来的部分。”她说,“你忘了的那些,都在墙里。你拆过七次门,每次都是我替你推开的。”
我喉咙发紧。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出来?”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像是抽搐。
“因为钥匙拼对了。”她说,“只有完整的密码,才能打开墙。”
她再次伸手。
我盯着她的手指,掌纹和我小时候的一模一样。我慢慢抬起手,不是去握她,而是把相机塞进她手里。
她低头看,屏幕亮了一下,映出她湿漉漉的脸。
“拍下来。”我说,“如果我忘了,你要记得。”
她点头,把相机抱在胸前。
我转身走向控制台,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进度条又跳了一下:94.5%。我用指甲划过表面,血蹭在符号上,屏幕突然闪出一行新字:“容器认证通过。最终阶段准备启动。”
我没点确认。
身后,红睡裙女孩突然说:“你不能碰那个按钮。”
我回头。
她站在翻转的假窗边缘,相机挂在臂弯,另一只手抓着墙缝。
“为什么?”
“因为你一按,”她说,“她就真的醒了。”
我盯着屏幕,呼吸放慢。
“那我该做什么?”
她没回答。
而是抬起手,指向我风衣口袋。
我伸手进去,摸出那枚中心钥。它还在发烫,表面荧光更亮了,像是在催促。
“钥匙不是用来开门的。”她说。
“是什么?”
“是锁。”
我愣住。
她往前走了一步,红睡裙下摆滴着黑水。
“你手里那把,是最后一道封印。你妈妈用它把你锁住,现在,你要用它把自己关进去。”
我低头看钥匙。
荧光纹路开始流动,像血管里有东西在爬。
我忽然想起太阳穴取钥匙时的痛。那不是取出异物,是拆掉保险。现在钥匙在手,不是为了逃,是为了——
“重启?”我问。
她点头。
“但这次,”她说,“你可以选择关掉哪一个‘你’。”
我握紧钥匙,金属烫得几乎握不住。
“如果我关掉她呢?”
“她是你的一部分。”女孩说,“你关掉她,就是关掉自己。”
“那如果我关掉我自己?”
她笑了。
很小,很轻,像风吹过纸灰。
“那你就是她了。”
我站在原地,钥匙贴着掌心,屏幕上的进度条跳到94.7%。我抬起手,把钥匙对准控制台侧面一个隐蔽的插孔——和太阳穴的位置一致。
“你会记得我吗?”我问。
她站在墙边,抱着相机,点点头。
“只要底片还在。”
我将钥匙缓缓推进插孔。
金属咬合的瞬间,整面墙震动起来。控制台屏幕爆出血光,进度条倒退一格,停在93.9%。我听见体内有东西在断裂,像一根绷了三十年的弦,终于松了。
红睡裙女孩抬起手,按下相机快门。
闪光亮起的刹那,我看见她身后,墙里的无数双眼睛,同时闭上了。